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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雪靜


 


我不停的上網google新北市和台北市所有可能的214巷。


我終究還是打開了媽所遺留下來的那口木箱。


趁著爸回到原單位上班的時間,我心裡多少有點猶豫----這樣是否不夠尊重爸的感受。


所有的物事整齊的擺放著,一如媽靜默純粹的性格,她的物品透露出更多屬於她心靈深處從不多詳述的部份。


翻開媽的手札看了幾篇,突然發現偷窺人內心的私密,不僅不道德也毫無刺激感可言;雖然媽已不在人世,我仍覺歉疚。


那一字一句躍然紙上的淡淡哀愁,是我怎麼也解不開的謎題。


有一個小的木箱,裡頭裝滿了金飾和玉飾,我不感興趣;其餘的東西是染著輕微木頭味的衣服,有一件正式的款式看起來很像媽和爸結婚時的紀念禮服。


我忍著心裡的酸楚,這些私人物品究竟能不能完整代表媽這個人呢?媽並不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女人,很多時候,那種藏在文字裡的委屈更教人不忍卒睹。


闔上媽的手札,我決定過段時間,等我心臟強壯了點,再繼續閱讀下去。我想探究什麼?我並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本平整的『理智與情感』是媽最愛的一本書,我們家書架上有兩、三本不同的譯本,但木箱裡存放的卻是另一本看起來像是沒翻看過的『理智與情感』。


奇怪的是,若對照媽在手札裡的記錄,真的有幾頁被淚水滴濕而捲皺痕跡;這些痕跡與在書邊角工整的微微泛黃,顯得有些不協調。


然後,某兩頁之間夾著一張字跡潦草的字條。


這張紙夾在這麼乾淨的『理智與情感』裡,更是突兀不已,字條有揉過的捲曲,復又壓進書頁裡。然而,那些皺亂的摺痕依舊存在,我猜想媽的眼淚也曾滴在這張紙上過。


我不知道這張字條是誰寫的?


原子筆的墨漬有些淡了,還有點斷水的窘態。


上面寫著:『我在214巷的咖啡館等妳。』


沒有署名,無從分辨是不是爸,或是誰寫給媽的,但想必很重要;依我推測,也許跟這本發黃卻簇新的『理智與情感』有關。


書頁並沒有落款,這會是媽自己的書嗎?媽總是習慣在書本前兩頁寫下名字和自己採購的日期。


我茫然地盯著空中,回想爸的字跡,似乎與這張字條有些差異。


這些奇怪與不合理的組合,反而變成媽遺物裡最吸引我注意力的部份,字條是用一般藍線橫格紙書寫的,也許是B5尺寸的一半,邊際留有從線圈撕下的圓孔缺口。


我承認自己從這些小細節打探思索的行為,滿變態的。


可我不斷想著,一張隨性手寫的潦草字條,卻被媽保存完好,還經歷揉過、平展和存放,可見得這張字條肯定與媽手札裡滿佈的無奈與哀傷有關。


我或許能理解一部份,媽之所以不跟爸計較那些風流豔史的心態,然我心裡有一絲絲的結扭曲在那裡,好像怎麼都打不開。


媽對爸的愛,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呢?


因為不再愛了,所以不在乎、不介意?婚姻裡的信任真能彌補這些空缺?我不確定,至少在我心裡,即便我無法肯定是否還愛著紹平,但不免仍有著更趨近於恨的情感在。


總之,我必須讓心裡奇異存在的結解開,首要的任務是找出字條裡那間214巷的咖啡館,就算尋訪舊地不見得能找到答案,至少可以知道這張字條為何會這麼妥善的被保存在這本『理智與情感』裡。


每件事的邏輯都該有合理性,否則無法說通字條的重要性,為何與其他記憶並重的置放在木箱中。


可惜,這項任務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困難。


我只是推論出,從媽嫁給爸的這三十幾年,她的活動範圍不可能脫離台北市或新北市。以書本再版和印刷字體的日期時間算出,這本書應該是媽婚後才有的產物。


我看過古早出版社的出版物,那些字體小的不得了,密集排版的行距閱讀起來真的很不舒服。


假設這本書和字條,只不過是前幾年才被媽放進木箱裡的呢?


這代表了什麼?我的腦袋和心裡轟然炸了一個洞,一場可能與不可能的辯證在我耳邊輪番展開。


這書是別人送給媽的嗎?那是誰?又跟214巷的咖啡館有什麼關係?


這些年經濟不景氣,那間咖啡館是否還存活著都是未知數,我能找到嗎?我也許該多找些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推論是正確或是錯誤的,否則……


我會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又不該相信什麼。


有一個橘色帆布袋裡裝滿了從我懂事以來,我每一年送給媽的母親卡和生日卡,從歪歪扭扭小小的幼稚字體,一直到有些大人氣的俐落字體,將近60張卡片,媽居然都貼心仔細的保存起來。


有些字句重覆性極高,有些祝福極為可笑,讓我一邊翻看一邊產生一種想哭又想笑的愉快和失落感。


媽念舊又細心,對她具有實質和象徵意義的物件,才可能因珍惜的情感而小心收藏在木箱裡。


……基於這些判斷,更加深了我對那張字條的疑惑和探索的決心。


只是,在北市與新北之間,任何大型的街路都可能有214號,在214號旁的巷子就是214巷。我屈指一數,說不定我得從上百條214巷中篩選。


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


我嘆了一口氣,如果我從媽和爸結婚之後的活動範圍來搜尋,應該會有比較高的效率。


這個決心當然有點蠢,卻很有意思。


我開始幻想自己是個暫時拋下自我悲傷的小孩子,可以藉由這些找尋,追溯到什麼跟身世有關的連結。


在我闔上木箱前,我取出那本『理智與情感』,以及媽的手札。


這些事我該跟爸說嗎?他可能會說我是神經病。我該跟紹平說嗎?他八成懶得關心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想把這些發現跟某個人分享。


這個念頭讓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在我周遭居然沒有可以分享的朋友、家人,甚至是親密的伴侶。


我一面上網google,一面隨處瀏覽連結到的部落格和網誌。


我打從心底羨慕這些人,雖然我壓根不知道誰是誰,但他們是如此的幸福,有許多熟悉和陌生的人,可以分享那些重要與不重要的事。


我撥給慧娟,她是我唯一還有聯絡的單身好友,手機那端轉到語音信箱。臨近週五的下班時刻,也許所有的人都有了不得的約會要赴約。


想了半天,我打到公司專屬於我的分機。隔了好一會兒,有個甜美的女聲接起來應答,「您好,不好意思,江雪靜目前還未到辦公室上班,請問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


我笑了,那個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同事可親,『可親嗎?我就是雪靜。』


『雪靜?真的是妳嗎?妳的心情還好嗎?妳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上班?』可親馬上暖暖的發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我還回得去嗎?都已經留職停薪了這麼久。』我滿是自嘲的回了這一句。


『嗯,應該可以吧,噢!我必須拜託妳趕快回來!代理妳職務的那個新人來了幾個月,上個月底就離職了,結果妳的工作只好被堆到我這裡來,我真的快消化不良了。』


『那……經理呢?』


可親神秘的壓低音量,『別提了,辦公室裡有一陣動盪,上面調查出經理好像有挪用公款的問題,他前一陣子已經被請退了。』


喔,局勢變成這樣?!人事一有所變化,所有的保證便不再是有效的了。


『那我還有可能回辦公室嗎?』


『拜託妳唷,現在正缺人,有舊員工不用,老闆會呆的再找新人接手嗎?』


隔著聽筒,我聽到鍵盤發出搭搭聲響,眼看都快6點了呢!『可親,我們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妳方便嗎?』


……對不起,我不行耶,我要趕快弄完手上這份稿,而且我男朋友要帶我去饒河夜市……下週一好不好?我還可以順便先向老闆打聽妳是否可以回來上班。』


沉吟半晌,也只能這樣。


我看到窗外的天色變成陰濛濛的紫灰色。


我想吃火鍋,也想喝咖啡。而且,我的心底有一股寂寞孤單的感覺湧上來。


媽在世的無數天,每到黃昏的這個時刻,如果早已知道爸不會回家吃飯,我也可能在加班,或是我在紹平家的那幾年……


媽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既孤單又寂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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