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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我重感冒,所以病懨懨的模樣。才剛看病回來,小舅要我坐在他那台拉風機車上幫我拍照。那扇紅色大門的住戶並不是我家,隔壁被水泥樑柱遮住門口的才是我家。)

不知為何,一直以來對眷村的生活有著深深的懷念和記憶。

感覺很奇怪,也許是因為身為外省第二代的自豪,或者是喜歡眷村緊密的感覺和相關的記憶;有這麼一群有共同的、類似的生長背景的族群,能夠彼此連結舊日的情感。對於我們這些眷村出生的孩子、軍眷們,在民國50年代、60年代,所謂的具有字正腔圓國語的人來說,眷村都是一種無法抹滅的、與眾不同的印記。

我出生在高雄左營眷村,再搬到鳳山的海光四村,大約住到近10歲,要升小三的學齡時,我們一家又因為我媽想就近照顧娘家,而搬遷到桃園中壢龍崗、中壢游泳路,再搬至近十一份的員樹林,後來又再搬至中壢龍東路、仁美、七福新村、夏綠蒂。如果真要比較起來,這些歲月似乎更為漫長,但我對員樹林以及某某地區的情感與懸念卻沒有我對海光四村來得深。

而且相形之下,嫁給綠手指後,我住在三重的時間又更遠遠長於上述各個地點,至今已快滿26年了。微妙的是,腦海裡一直忘不掉的正是『海光四村481號』這個門牌號碼(或該說地址會更貼切。)

除了目前居住的家、我娘家地址和海光四村之外,其餘居住過的地址都已不復記憶。有的尚且記得路名,有的連路名都忘了,而我還曾自詡對舊時記憶強大的不得了……

從出生後就逃不了搬遷的命運,在左營與鳳山之間,我們家起碼搬了三次;而員樹林的房子因為爸媽幫舅舅們作保,舅舅們還不出貸款也不明說,到最後慘遭法院查封拍賣,我們家在租賃房屋的歲月裡又搬遷數次;當我北上工作自行租屋也搬了數次,甚至嫁給綠手指後也搬了兩次家。

我此時認真的屈指點算,不管是舉家搬遷或是我自行租屋其間,總共搬了21次的家。(怎麼打包、怎麼裝箱、怎麼丟東西、怎麼用省錢的方式搬家、只靠自己要怎麼扛重物上機車一趟趟的載,我應該是老司機了。)

我與家之間的連結,可說是坎坷了。

或許正是這樣坎坷的搬家史所致,深心裡會隱隱想依附一個最原始的、情感得以盤據的點和物事;不可否認的,屬於眷村的日子所牽連的還有血脈的獨特性(至少對我們外省第二代而言,有這樣獨一無二的存在感)。小時的純真與珍惜、無可取代的熱絡的鄰居情誼,誰住哪一戶、誰家的孩子今晚又被揍了、誰家媽媽有羊癲瘋或情緒控管問題……

清清楚楚地記憶區塊,絕對不是後來居住的任何鄰里可以比擬的。

路變寬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變遠了。

我們家在海光四村那條狹長的巷子裡,是將大門漆成朱紅色的第一戶,後來陸續有鄰居跟隨漆成朱紅、豬肝色、綠色和藍色,巷子裡被這些鮮豔深厚的顏色染得活潑許多。

我爸在我出生前一年考上教官,薪資是擔任連長的好幾倍。我們幾個姊妹大概是學校裡少數幾個有財力穿黑皮鞋and白皮鞋而非只穿布鞋去上學的女生(還有蕾絲花邊白襪呢)

我媽愛面子,對於物質和室內裝潢都很講究,她很在乎門面。當時拓長了廚房的空間、加蓋了閣樓、在院子裡砌個石桌石椅讓我們寫功課;我家後來還裝了巷子裡的第一具家用電話、買了第一台全新的大同冰箱、第一台全新的彩色電視,家裡也有很多大同寶寶排排站著當擺飾。蘋果綠是我媽喜歡的命定色,所以我家牆壁長年都是潔淨清爽的蘋果綠,其餘傢飾也以蘋果綠為基底做延伸(包括家用電話的顏色)

我媽在眷村時代裡,很拼命的繡花、繡學號、改衣服賺錢,也很努力幫我們四姊妹親手縫製美麗的、僅此一家的衣服,把我們頭髮梳理整整齊齊的;一家六口出門時,我們就是體面乾淨的郭家四千金。

我爸的學生也不少,逢年過節總有許多拜訪郭教官的大男生來送禮、看郭家妹妹。我媽在眷村裡是有氣質、擅打理家務又能強勢賺錢的太太,因為太在乎別人的眼光,所以我媽從年輕時就有神經衰弱的症狀、夜裡常睡不著。

她非常的強韌、能幹,因此常常成為眷村巷子裡其他太太來學東學西的模仿對象,我相信她內心是以此為傲的。

每年我媽會與其他南腔北調的鄰居媽媽們,一起灌香腸、做年糕、醃臘肉,還有包粽子(以前的自用烤箱是奢侈品,所以眷村媽媽沒辦法自己動手做月餅、鳳梨酥什麼的)。除夕前,巷子裡充滿濃濃的香蕉水味,掛了滿坑滿谷滿竹竿的臘肉、香腸。

那些畫面,我到現在都還有印象。

眷村裡的媽媽有閩南籍的、客家籍的、原住民籍、浙江籍、湖南籍,其豐富性比起那些軍人丈夫毫不遜色。

其實,私心裡是討厭我媽那種近乎炫燿的方式,雖然很多同學很羨慕我們、想來我們家玩,但我媽嫌吵,總是不太樂意同學群聚我家。

可是我媽卻很樂意因為我家第一台彩色電視,而在晚間時刻開放給所有鄰居來我家看彩色的連續劇。那時,不只我家客廳人滿為患,連紗窗紗門旁和院子裡都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鄰居,個個忍耐著被蚊子叮的命運,只為了嘗鮮彩色電視機螢幕。

最誇張的是,鄰居很喜歡到處留我家的電話號碼,當作他們的聯絡電話(更早之前,鄰居留的是巷口轉角雜貨店的電話號碼)。那時,我家電話常響,找的都不是我們家的人,而是巷子裡的鄰居。我常逼不得已被迫放下正在做()的事,跑腿去各家呼叫某某某來聽電話(可想而知,我有多厭惡電話的響鈴)

有一回,隔壁的阿霞來接電話,她約莫是青春少女1516歲的年紀,對著話筒慌慌張張喂了老半天,然後用嗔怪的聲音對我說:「電話沒有聲音啊!一定是壞了!是誰找我?」

我又不是接線生,我哪知道是誰找她?我沒好氣的瞪視著她說:「當然沒有聲音,因為妳話筒拿反了……

我緊接著轉過身,掩著嘴竊笑。

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會因為我媽的眷村創舉而不耐煩,然後做一些很不厚道、很殘忍的事。例如,有個鄰居媽媽好像體弱多病,還是精神有問題的樣子,常常沒開伙也沒辦法好好照顧小孩,她家裡兩個叫小安、小惠的孩子,常因此餓肚子、也沒零用錢買零食。

當時,並沒有思慮過這些背後的因素,只覺得小安小惠很貪吃,看到我們吃任何東西都口水直流的緊盯著我們看,有一回他們甚至撿起我吐在地上的酸梅核直接放進嘴裡吸吮。

天知道是這一幕讓我錯愕的匪夷所思,或是我骨子裡就是個壞渣;反正至今我也搞不懂我那種不懷好意的心態到底因何而生,我跟三姊說:「妳信不信我留在粽葉上的飯,小安他們一定會撿去吃?」

三姊半信半疑,也許是因為她不認為有人會貪吃到這種程度。

我曾故意留下一小坨的飯在粽葉上,或是特意剩下玉蜀黍的某一排某一小段,扔在地上,假意的離開(希望他們能原諒我的無知愚蠢行為)。果不其然,我親眼目睹小安、小惠撿拾起粽葉或玉蜀黍,急急吞食黏附在粽葉上的一小團飯或是剩下的那排玉蜀黍粒。

我八成露出了你看吧!的陰陰邪惡笑容。

長大後才瞭解那是一種缺乏同理心、慈悲心的表現,那些佈局態勢和蓄意留下沒吃完的粽米、玉米,其實只是想向三姊證明我所想的事實:「你看,我沒猜錯吧,他們真的就是這麼貪吃,一點都不在乎吃別人剩下的東西,不在乎食物上沾過的口水,更不在乎掉在骯髒的地上。」

即使現在才明白證實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

有些法理、人性的行為,在我那時的小小腦袋,彷如不甚確定什麼是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的社會現象,只會一再糾結於某些人為什麼會做出打死我也不會做的事。

那一年,我約莫是小一,腦裡所記憶的是小安小惠的爸爸一身勁帥的白色軍服、發亮紅潤的臉頰,而那位看起來柔美典雅的安惠媽,卻會突然蓬頭垢面雙眼失神的坐在家門口。至少當時的我認為,安惠爸雖然跟我爸一樣是中校,但他們家庭並沒有我們家這麼幸福美滿;然而,比起嚴厲又愛揍小孩的我媽,安惠媽的存在也許是另一種慈母的選擇。

 

前陣子中秋節,看到各式各樣人家送的中秋月餅,我忍不住跟孩子說起小時候用臘紙包裝的中秋月餅,最受青睞的是最便宜的鳳梨口味,蓮蓉最貴卻最不討人喜歡。來拜訪我爸的學生也送了不少月餅禮盒,常讓我們連續一週都得帶月餅去學校當早餐吃。以前的年代盛行某某節日,學生都要帶月餅、粽子去孝敬老師,我和三姊常把我媽交代要送給老師的鳳梨月餅,偷偷與口袋裡的蓮蓉月餅交換;不知道當時的老師咬著昂貴的蓮蓉時,是喜歡還是討厭?

所有有關海光四村的美好記憶,撇開那些跳格子、酒瓶蓋、丟沙包也能玩到瘋狂的小遊戲之外,大抵與食物脫離不了關係。包括在巷子口就能聞到來自我爸的手藝--濃郁香味的紅燒雞、蒜苗炒臘肉;我媽讓人嚐過即無法忘懷滋味的道地南部粽(在我媽過世後,去年我依照網友分享的食譜,首次動手嘗試包了80顆南部粽);工協市場淋灑上好吃油膏和花生粉的花生肉粽、高雄黑輪,或是那家有個店員少了個手掌,必須用手腕端碗的肉羹麵店,搭配2元的清冰加糖水,常是我放學後或上學前的午餐。

巷子外的雜貨店,販賣著讓我念念不忘的小零食,用報紙折成的等腰三角型包裝袋,裝著2元買來的10粒酸梅;我最喜歡的還是一塊錢能買2個肥皂糖(外包裝紙印著白蘭香皂字樣、做成肥皂狀的軟糖),還有一種裝著像鼻涕狀的長條軟糖,要用手擠壓塑膠袋擠進嘴裡吃。另一種穿著一長條白線的桃紅色、充滿色素的糖果,我也很愛吃;糖果會做成魚或人偶的形狀,上面刻意用格子圖案象徵魚鱗的紋路,雖然從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那條白線,但我喜歡它在嘴裡融化的感覺,舌頭常因此被染的紅吱吱。

關於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則多屬為了某某小事而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頓打、被冤枉且無從辯解。為什麼而挨揍的印象也許記得清清楚楚,心裡的憤恨、委屈時至今日已無法確定小小的年紀是怎麼自我化解的。

回憶終究是停留在一個愉快的點,在當時取決於大人的決定而離開了海光四村,離開了那些周身遍體都與我們屬於相同族群的人們,感覺像是無奈中又擁有溫暖。

在成長之後回顧,畢竟已能看清事實真相。關於我們離開眷村真正的原因,不僅僅是爸媽口中的說法,爸說媽媽想回中壢就近照顧娘家,也不是像我媽說的,我們這幾個女兒再留在眷村生活,就會被影響一一變成太妹。

其實,有更多的部份是我家採買了第一台自用相機,在那個大家會於重大節日去照相館拍照留念的年代,我家的第一台相機也成為附近鄰里住戶之間的第一台相機。 (在我八歲之前,我的姊姊們跟我真的每年生日當天都去照相館拍一張正式的照片,我們一家有時還會去相館拍全家福。)

左鄰右舍每每用各種理由來借相機使用,爸媽從不敢拒絕(愛面子的人通常會嘗到苦果),更有甚者,不經過我爸媽的同意又私自轉借給其他人。

在我媽加入了工協新村某宮廟的問乩團體裡,被乩童指控她介入別人婚姻當了小三,乩童三天兩頭躲在我家廚房後的巷子,從窗戶攀爬伺機窺探騷擾我們一家,她也不時的在窗口或是路上對我們辱罵,說我媽不要臉,搶人丈夫(我人生首次見識到元配不屈不撓的無敵精神和瘋狂行徑)

而那個團體裡的某人就此有了藉口,借了我們家的相機不還,私自拿去典當變賣,無論我爸媽怎麼追討對方歸還都不可得。

以前總不明白大人世界那些複雜的人情世故和利益糾葛,不出借我們家的相機會發生什麼事嗎?從小孩的眼光中,悲痛判斷爸媽平白損失了天價物品和金錢,幫舅舅們做保是鄉愿又愚蠢的行為,這些失去的錢得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再賺得回來……

當我也成為一家主婦後,能體會我媽心情和態度的部份仍只有一絲絲,因為我與媽媽的個性截然不同,而且我頗為堅持大方和慷慨的界線。我媽真的太愛面子了,她的愛面子讓她成為我們眷村裡最頂尖生活、最能幹的主婦,也讓她成為我們眷村裡損失最多的女人。

我們就這樣半帶黯然半帶期待的搬離了海光四村,就好像所有的幸福美滿也自此產生了一個於此之前、在此之後的分水嶺。

※我跟我媽去蝴蝶谷和佛光山玩。我也曾經是個小鳥腳的小瘦子啊!真是懷念!(請自動忽略因為不耐煩而急著離開石頭的小朋友不小心露出的小褲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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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喜歡我身上的棗紅色洋裝,是我媽親手做的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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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放學回家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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