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你對她，有一種介乎於愛與恨之間的情愫。

有時候，你明白自己愛她至痴狂的地步，但更多時候，你也恨她可以輕易的放下你離去。

只是，內斂如你，不善表達你的恨意，每每當她無所遮掩的展示著自己的感情和傷害，你總驚覺----原來，在她的眼中與心裡，你是如此的不堪。

你愛她，她多半是相信的，但你無法茍同她的理論。

她總說：「對我來說，愛的最高級並不是擁有，而是當我發現自己無法給予你，你最想要的幸福和快樂時，我就該把這個供應的權利，放手讓你去追求和選擇你更想要的女人，那些你認為更貼近你的性靈、更瞭解你，能真正成為你想要的區塊的知音和最愛。這才是我唯一能給你的真愛，給你祝福、讓你選擇。」

她愛你，你也是相信的，然而她也一樣無法茍同你的理論。

你說：「如果妳真的很愛一個人，應該是想辦法讓彼此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好，把對方留在身邊，不要輕易放手讓他離開。這麼輕易就放棄，怎麼會是深愛呢？」

「這牽涉到成人之美的境界，如果我做不到最好的，也不是你想要的，且你自己心中最清楚你要的是什麼，那我何苦防礙你？請你答應我，這輩子千萬不要只因為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是孩子的媽媽，而守在這裡。那不是我要的，那對我只是一個屈辱，而不是愛。」她一面說著這些話，一面緩緩流下淚。

「不是，當然從不是！」你想擁住她，而她用力掙脫了你的懷抱。

你很受傷！每當你伸出手想獲得她的原諒和反應時，她卻始終不肯勉強自己來配合。

某層面來說，你愛的不正是她的坦率不作假？但在風口浪尖的時刻，你踡縮著，深恐她赤裸裸的揭示，總能給你狠狠一擊。

她的臉佈滿了淚，紅腫的雙眼寫著她的心痛。你很心疼，轉念一想及她的心痛來自於你的自以為是，你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足以緩和那道深深的裂縫。

你多麼希望她能像過去的每一次，縱使你造成她的傷痕累累，她也願意寬容的放下你在她眼中的“不正確”。

她扣你帽子，但她也肯原諒你，你明白她比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女人都適合你，她的聰慧、她的堅毅、她的熱情、她的性感、她的認真用心、她美麗的心靈……

倘若她確實擁有這麼多正中你需渴的優勢，你的內心為何有如此多的空洞需要填補和滿足呢？

你真的說不出確切的緣由。

是年紀吧？當你介於尷尬的半生，往前看往後看，都不禁覺得滄涼。

你不停思索著，你這一生到底成就了些什麼？你是不是只能做一個別人眼裡的“好好先生”？你能不能在逐漸逼近老年期前，奮力做些什麼不同你以往的事；你又可不可以在某些游移於邊緣的地帶，盡力地找尋到自我可以順暢呼吸的空間。

即使她早就二話不說的，讓你擁有許多既深邃又寬闊的喘息疆界。

你知道，你很可悲。你也曾狐疑，是你的缺乏安全感讓你感到可悲？抑或是你不上不下、承上承下的年齡，讓你絕望到可悲呢？

「你為什麼要做一個我所鄙夷的人呢？那才是讓我最心痛不解的點。」她抿著唇低聲控訴。

你厭惡這樣的指控，你不是！你捫心自問你絕不是那種會讓她鄙視的惡劣份子。

你的行徑真有這麼嚴重嗎？那不是很多男人都會做的事嗎？為什麼在她的面前，頓時無所遁形的要被立即討伐？

「我真的不是，沒想到妳竟然把我當成這種人。如果我這麼不值得妳期待的話……」你再也說不出口，你確實有那麼一點恨她的決斷，她異於常人的道德觀感，她心思細膩的教人無法招架；你更恨她如此堅強獨立的，似乎失去你也不會怎麼樣！

那不擺明你的存在對她來說，是個廢物？！

只是一個她深愛著的廢物？！天啊！你的尊嚴斷難忍受，你惱火的開始拿出拖把、吸塵器，像個瘋子般的在寒冷的夜裡，四處打掃。

你聽到她在哭泣，你聽到她把孩子聚攏，告訴孩子一堆讓你更瀕臨瘋狂的話：「我和爸爸在某件事上無法達成共識，我們想法不同，我認為事情嚴重到我沒辦法繼續跟他共同生活，但是他不肯跟我分開。」

為什麼？她為什麼總是如此無所遮掩？她為什麼這麼要命的倔強？她為什麼寧可堅持自己的原則，也不肯讓愛凌駕過這些她認為錯誤的事？

「你們可以告訴我，媽媽是不是一向都很尊重你們的自由空間與行為？那是我對待大家的方式，我做錯了嗎？當你們在外面闖了禍，難道你們會來責怪我的尊重嗎？那是我該承擔的責任嗎？」

……啊！你想尖叫、想怒吼。

你對她著迷的某一部份原因，是源自於她對感情、對於傷的無所遮掩；只是當她的傷來自於她的愛時，她的表現遠比你還要殘忍，一刀又一刀的劃著你努力構築的家。

「我只想跟你說，不要以我給你的尊重，反過頭來指責我沒有權利去侵犯你的私人空間，我從不想、也不願、更不屑當個瘋子去探查你的一切。我痛心的是，你說那些都是假的，那就表示你不夠真心不夠誠懇，只不過在遊戲人間。」

她流著淚平靜的對你說：「請不要把我塑造成一個惡妻，請不要把我努力堅持的部份，反撲成為我的罪，更不要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沒有權利。我當然沒有權利！所以我以前完全尊重你的自由空間，那並不表示你就能恣意的賺取其他人的感情來證明自我價值，然後不負責任的說別人的自作多情，不關你的事。」

「我還是一如以往不會查看你的任何東西，想不想改變都是你的自由。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如常生活，就代表我放下了這件事。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過得去。」

轉身離開前，她返頭用一種悽楚的眼神看著你，「其實，我真的寧願你真實愛上那個女生；至少對我來說，那才是珍貴又高尚，且是我無權置喙的。……也能證明我並沒有愛錯你、看錯人。」

望著她的背影，你突然想起有人用“熊貓”來形容她，嬌貴難豢養的屬於獨一無二的珍寶。

她曾是你最自豪能挖掘到的寶藏，這樣的念頭在此刻卻顯得諷刺不已……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再也不知道她的無所遮掩，究竟是好還是壞？

當你愛著她的慧黠剔透的同時，也註定要被她的尖銳針鋒與勇敢果決，恨恨的被逼退在千萬距離之外。

她的淚、她的臉，依舊如此美麗；她開始和顏悅色的向孩子提醒作息、批簽聯絡簿和課業，並且耐心地安撫孩子的情緒，彷彿上一刻的決裂從不曾出現過。

這一瞬間，你終於知曉自己那一點點想在軌道之外平衡的不安全感，何以會被她撻伐至此。

閉上眼睛，嘆口氣，你第一次深深期盼，你當初應該深愛上其他平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