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你還好嗎?
雖然理智上明白這樣的問候得不到具體的回應,但情感上總忍不住想將這句話當成開場白。
已經連著兩年,在你的忌日寫古詩詞給你;今年卻突然想著,也許我該好好跟你報告我這些年的變化。
忘了是從哪一年開始,媽說你已經成仙,將你合進祖先牌位裡,只需要在重陽等節日祭拜,不需要再到軍人公墓拜骨灰甕;媽說其實你早已不在那裡了。當然我內心希望媽說的是真實的情境,但少了到軍人公墓那一場儀式,總覺得與你之間的牽繫越加地無法落實。
偶而,心裡會鯁著刺,好像缺乏實質管道與你交談,不禁心思幽幽。
偶而,在夢裡見到你,時光總是停留在你坐在餐椅上,提起你此生的遺憾----無緣見到爺爺奶奶的最後一面,而你邊喝著酒邊痛哭失聲的情景。
事實上,你的遺憾如今也成為我的遺憾。縱使在你離世的前一晚,我比其他姊姊幸運的能跟你通上電話,訴說閒聊一週近況,以及你的生日禮物。
我沒有讓你失望,我最終還是結婚了,而且生了三個可愛的孩子。
在你離開之後,我愛過兩個男人,一個是你認識且喜歡的綠手指;另一個與我無緣的人畢竟也會與你無緣。有時,很想告訴你:『我很好!』可是成串的淚往往掩不住我對你的思念。
即使在夢中能見到你的笑與淚,醒來時我仍是淚流滿面,或是惆悵滿腹。
這22年來,我換過六、七個工作,唉!別急著唸我沒定性,事實上其中有三個工作,都是公司經營不善已經要倒閉了,我才乖乖離去。其實,我總認為自己的命少了點運,從小就這麼認定了。
為了好好照顧孩子,當了十年家庭主婦,最近才開始重返職場。沒錯!你沒看錯,我很忙也很累,剛剛回到家近11點,才有時間吃冷掉的晚餐。重新回歸社會和就業市場,要配合的事不少,要努力付出的能力也不少,實在累乏極了。一整個晚上爬了好幾次一到四樓,我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老化,到底由何而起?
尋夢,我也曾做過的,即便那是你一向不讚許的點,你始終認為平安即是福,圓夢這種事太不切實際,尤其是創作、寫作,能當飯吃嗎?
我得報告一下,我好歹也努力了許久,至少領過十萬多元的稿費呢!
當然,幸運之神是不可能一再眷顧我每個環節的。嗯,說起來也許我感到有些怨懟吧,我切實體認到努力認真的付出不見得能有一定的成果,但若我不曾去奮鬥過,我會覺得對不起自己。
生活中當然還是有些討人厭又無奈的人事物,包括我與娘家姊姊、姊夫的事,簡直是一言難盡。到了最後,我不如保持謹言慎行,少說話、少表達自己的想法;內心多少都在期待,不愉快的事會慢慢在時間的恆河裡淡化。
某些時候,公事上也不好過,承載過多的工作和壓力,總讓我不知所為何來?
我真不該挑這個節骨眼寫信給你,現在正是我最疲累與脆弱的時節,又該怎麼告訴你,我過得很好、很快樂呢?
某幾個夜晚,夢醒後的我頭痛欲裂坐在一室黑暗中,我會一再回想你的笑容與淚水,我知曉那可以給我另一股力量。縱然,我問過老天無數次,為什麼要這麼快把你帶走?又為何我和你父女緣如此的淺?你連見到我身穿白紗、拋下扇子都不能夠,這人生到底如何才算是公平呢?
我想,至少幸運的是----還有一雙溫厚的大手能夠代替你握住我。
一逕吵吵鬧鬧的孩子會有耐心的靜靜坐在我身旁,聽我說起你的種種,只不過……淚崩慣了到最後,孩子們會阻止我再細數你的過往。
我常跟孩子說:「等我以後離開了,你們一定會很懷念我曾經存在的日子。」
兩個小的總天真的喊:「媽,不會的,妳不會死的。」
誰不會死呢?擁有所有的愛與光環,並不能免除死亡;擁有極大的榮耀、財富也不可能延緩生命存續。而我,只不過是將我內心對你最深的感觸,轉述給孩子。
只要我還健在,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擁抱他們。
以前,我抱你抱得不夠多吧?見到你嚴肅的臉流下淚來,也偶有尷尬得無以相待的矛盾。如果是現在的我,我會緊緊抱住你,告訴你一切的一切雖難追回,但至少我和姊姊們都還在你的身邊。
我討厭過去的青澀,一直不能得體的化解你心中最深的遺憾和傷痛。
倘若,這22年來,你與我們共生共存,那又是何等光景啊!
我很想你,尤其在每一晚要入睡前;我極怕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沿著屋簷垂落,那種悽然富有節奏的音律,只怕更難掩過心裡的、屬於你的記憶。
爸,自從年長以後,我似乎從沒親口跟你說過“我愛你”,這大概是我這一生最悔恨的過失吧!我愛你,我親愛的爸爸,雖然遲了這麼久……
那還是有價值的,你也聽到了吧?!
我用冰冷到近乎凍僵的指尖敲打著,北台灣的雨夜,最適合思念你。
而這一天的到來,只是再一次的印證,我永遠不曾讓你真正的離開。
一如我以自己的私心,不肯讓你離開的愛著你在我記憶中的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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