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說,她的心終於停擺了。
為了持續愛一個男人,她的心跳和所有的活力都停止了,曾經有著閃亮的眼神,包括那種充滿小女孩憧憬未來的神色,一併不復存在。
我裝傻,問:「妳是什麼意思?意思是妳的心已經死了嗎?」
她的笑容很輕很輕,嘴角上揚的弧度若不仔細分辨,恐怕完全看不出來;如果不是我認識她如此之久,大到她一挑眉豎目的表情,小到每一個毛細孔和臉上的小黑痣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會覺得那抹笑更像是要流淚的樣子。
「嗯,很接近了,就好像那種老式的掛鐘,鐘擺終於不再為時間擺動,準備完全處於靜止的狀態下,壞了。」
然後,連她的話音都停了,她的眼神僵在半空中的某一點,久久不再移動飄忽。
老實說,我寧願她恢復前一陣子的模樣,整理舊有物品時,甚至是走在路上看到一片小葉子飄到腳邊,都能讓她突然大哭或大笑起來,那我至少還有著力點去安慰她什麼。
而不是像現在虛無飄渺的漾著像哭的笑。
看了真令人心疼。
她不再談他,從他離去後的第二年春天開始,我原以為那是種解脫,但現在卻深覺這更是一種可怕的煎熬。
因為這表示,當一個人變成一縷像影子的幽魂潛伏在心底和記憶深處時,那種影響力和悲痛,更是無遠弗屆的深沉;因為這也表示,這輩子甭想再去挖掘出來丟棄,那個人已完全生根深耕的埋在心裡、埋在往後人生的每一刻時分,隨時會幻化成各種浮游物、塵埃、毛髮、細胞、臆想,莫名其妙的出現。
「那妳還會想吃冰淇淋嗎?」好半天,我才壯起膽子打破她的沉靜。
她靜靜的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眼珠沒有任何喜悅和驛動,「唔,聽說Haagen Dazs的冰淇淋還是最好吃的。」
簡直是答非所問。
「那吃燒烤好不好?」
看她皺著的眉心抖了一下,我知道自己又該死的不經意觸碰到她的痛點,有關她和他過去的回憶。
「我突然好想睡覺。真的好累,原來鐘擺不再擺動,是因為太累了。」說完這話,她很自然的趴在我的大腿上,閉上眼睛。
又來了!她又主動闔起向外對話的窗口,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世界裡。
我摸著她的髮,一下又一下的,有一種不知道是痛,還是叫憂愁的東西,在我心口絞著、氾濫著。
突然,她那張小而微翹的紅潤唇瓣吐出一句話:「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我張開嘴,遲疑了好久,終究是沒有勇氣告訴她我想說的話。
我想說的是……
如果她的心停擺了,我的心也會在下一秒鐘,隨著她一起死亡。
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個像一縷影子的幽魂潛伏在心底和記憶深處,無遠弗屆的深沉。
只可惜,我不是她心裡的影子,而她卻是我心裡那個永遠揮之不去的影子,讓我勢死跟隨。
我一直愛著她,從我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只是我從來沒有坦白承認過。
因為我永遠只能做那個在她身後,默默支撐她的、無言的男人,我始終在等待她回頭看我一眼,瞭解並接受我的心意。
就好像她一直守在他的身後,等著他回頭。
我想,鐘擺不是因為疲累而損壞,而是因為它們總是為了時間和任何人轉動,從沒有為了自己想而擺動過。
一旦我們必須選擇淡出了某個人的生命中,時間便不再有流動的必要。
於是,我們學會靜默。
至少,我們還能得到一點安心的相伴,來滿足自我。
至少…...我的生命裡還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