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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文豪


 


我站在門口看著小靜的背影,起碼有5分鐘了吧。


說來好笑,當她跟惠敏用一模一樣的姿勢坐在床上時,我有一瞬間誤以為惠敏的靈魂回到家裡了。


小靜是我們的女兒,像惠敏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在小靜的身上和眼神裡,我看到更多不滿和怨恨。


有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恨我,還是恨她自己的人生。


記得小靜一兩年前告訴我和惠敏,說程紹平那個兔崽子有外遇,要跟她離婚。我能說什麼?男人對於外面的女人,應該是玩玩就算的,哪裡能認真?


只有白痴才會離開自己的家庭,重新去搞一個陣仗完全一樣,對話八成類似,啼哭有一半的理由相當,頂多高矮胖瘦不同的女人,來當第二個或第三個妻子。


要不是惠敏攔我,我早就找程紹平談判去了。


想當初,我看這小子就不太順眼,但小靜愛上了,我又能說什麼?不是我要說,我閱人無數,哪種爛痞子最後會怎麼樣,我掐指就能估個大概。


好,我不瞎說,其實是程紹平的眼睛咕溜溜的不老實,那是瞞不過我的,我看到他的眼睛,真是……就像在照鏡子。


女兒要愛程紹平是我攔不住的,而且像我這樣的人,又能給女兒什麼經營婚姻的建議?我只能請惠敏好歹也在適當的時候,好好提醒小靜,她所愛的男人應該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不知道惠敏到底有沒有說過。


不過,小靜不哭不笑的那一晚,惠敏的眼淚流得比小靜還多。


幾天之後,惠敏沒頭沒腦的跟我說:「這可能是一種詛咒,因為老天瞧不起我這麼懦弱,所以變相的懲罰女兒,讓她跟我遭受一樣的遭遇。」


我是到這一刻才確定,我猜、我想、我認為----惠敏從沒真正原諒過我那些花花綠綠的事。


那些事算是外遇嗎?


我沒真正承認過,女人自己貼上來,能花錢的我一定花,人家不是都這麼說嗎?不要錢的最貴,要錢的反而沒事。


像程紹平那種笨蛋,玩女人玩到最後,連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都不要了,算不上是真男人。但,這些話,我誰都不能講,一講就死。


我還真以為惠敏永遠都不會認為我肯離開她、離開家。


我也不敢多回答惠敏那種表面聽起來像是在責怪自己,但說不定私心裡是在咒罵我的話。總之,惠敏說過那些話之後,她變得越來越沉默。


我知道她心疼女兒,只是看她整日懨懨的,我也幫不上忙,誰能確定女人的心結究竟是因為什麼?


如果早點知道惠敏是生病了……


小靜曾經恨恨的問過我:「爸,你根本就不關心媽,對不對?否則媽怎麼會檢查之後才發現病情這麼嚴重?」


不,我看惠敏是在懲罰我,所以憋著、挨著。


醫生說惠敏是大腸癌再轉移到胃,能切的、割的、物理治療的,沒有一道手續省下來,可是惠敏還是走了。


假如老天真在詛咒誰,怎麼不是找我充數呢?


當小靜對我說:「我想整理媽的東西,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我突然有種被侵犯的感覺,我是惠敏的丈夫,為什麼沒人問問我想什麼?床底下的那口大木箱,一直被惠敏當成寶,我從不知道裡頭放些什麼,在我的想法裡,也不過就是些女人的記憶。


諸如小時候的相片、她老媽老爸的遺物、我媽給的珠寶金飾,或者是我們結婚時做的那套禮服。


反正,惠敏不許我動,我也沒興趣翻看。


我怎麼會不知道小靜想留惠敏的東西作紀念呢?難道我得苦苦哀求小靜好歹留一半給我嗎?


我說真的,這陣子打開衣櫥看到惠敏的衣服,一整個就是心酸。


小靜真以為我對惠敏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她不懂,我這種年紀的男人是不可能把愛不愛掛在嘴上說個不停,誰規定我必須告訴誰,我到底愛惠敏什麼?


外面的女人都是假的,哪個男人不是一時興緻,或是想證明自己還是很有魅力?當然,我不是蠢到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我懶得解釋這麼多,每天夜裡我一定會回家,並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也不是真的虐待惠敏了什麼。


每一次,當小靜用一種近乎不屑的表情看著我的時候,我搞不懂,究竟是誰給她這種特權看待我?


身為一個父親,總有自己的尊嚴,我不需要跟小靜交代任何有關我的事,尤其是那些連惠敏都不過問的事。


 


好吧,既然惠敏走了,我跟小靜之間似乎不該太擰太僵。


為什麼小靜的背影透著一股淒涼,就好像惠敏以前那樣。


我知道她很傷心,如果當初我和惠敏能多生個孩子陪她的話,也許她現在能有個伴彼此撫慰。


我並不知道該怎麼跨過那道界線,我這輩子連跟惠敏的對話都少的可憐。


惠敏是恨我的吧?否則,她為什麼總是如此的安靜?


「算了,我肚子餓了,妳陪我去吃麵,我前幾天經過前面的巷口,發現新開了一家刀削麵館,生意好像不錯。」


其實,我最想吃的還是惠敏親手煮的家常麵,不知道她是去哪裡學的,那個湯頭的濃醇鮮美,外頭沒有幾家館子及得上。


我有時候會想,萬一我的生命中沒有那些來了又走的女人們,惠敏會不會更快樂些?也許,我不是個好丈夫。


而且,我該對小靜更好一點,現在彌補或許晚了點,但如果不做的話,誰知道我能活到哪一年哪一天?


老實說,我頭一件想做的事,是狠狠的揍程紹平一頓。


我或許不用揍他,前一陣子在路上遇到程紹平他爸,聽到程紹平再娶回家的女人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說懷孕都是騙人的把戲,只是一心想把程紹平騙到手。


程紹平他爸一臉尷尬的對我說:「說真的,你們家小靜什麼都好,就是可惜了肚皮一直沒動靜,要不是這樣,紹平也不會被那個女人騙的團團轉。」


我本該重重的用話修理他們程家一頓;說穿了,能不能生孩子才不是重點,男人只不過是拿這個當藉口,我們小靜沒有比不上誰,有問題的是程紹平自己,管不住褲檔裡的傢伙,自然會蠢的自認心和錢也要掏出來才行。


 


在麵館裡,小靜用筷子夾起半顆滷蛋往嘴裡塞,我看到她的眼角還濕濕的,我總覺她的悲傷不只是因為惠敏離開,有更多的原因是來自於她心底的恨。


我自知嘴拙,講不出什麼討喜的話,但我覺得我還是該說點什麼。


「妳還年輕,一定會遇到一個好人,是值得妳愛也是真心愛妳的。」


這些日子以來,小靜終於第一次微笑,「爸,你跟我沒話可說了嗎?幹嘛莫名其妙跟我說這個?」


我翻了翻白眼,總是這樣,小靜習慣用疑問句來回答我的肯定句。


「我只是在想,妳媽最擔心的事,那就是她認為老天對她的詛咒卻報應在妳身上,我只想證明全沒這回事。」


只見小靜默默望著我,那個表情分不出喜悲或是任何情緒。


我八成是老的徹底,否則怎麼會在不需要誠實的時候,這麼誠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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