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總是睡不好，三番兩次的工作壓力迫在眉睫，加上我媽又住院動第三次刀，已經一週的時間都騰不出空去醫院照護，全由我二姊、三姊全程參與看顧的工作。
慚愧嗎？那是當然！我媽目前住的醫院(那是姊姊們好說歹說勸服了來徹底檢查疼痛的應對之策)，只與我居住之地隔一座橋就到了，搭公車不過四站。
有時會自問，到底在忙什麼？這些時程裡，暑秋趕著開學前排課、講師聘審工作，一手安排的緊湊，接不完的電話，答不完的問題，提供給新進講師授課建議，一邊面帶笑容和煦如風。
手機裡的line叮咚響的，是姊姊們在醫院隨時通報的訊息。
賺到了外人的信任和重用，卻虧欠了自己家人的信任。
這些日子，總反覆闔眼又睜開，直到天色亮起晨曦。要繼續奮戰的日子起碼一路到7月底才能稍作喘息。回到家裡最忙碌的，除了家務，還有遞錢給孩子、綠手指。
因為疲累而想流淚，但也因為疲累，連淚都流不出來。
想讓工作維持在我的宏願裡發展，那個機率隨著開課與聘審的過程中，逐漸深知越來越渺茫，我努力在理想與現實面裡尋求平衡，但外在接觸到的人與事，並非如自己想像的模樣。
綠手指也有所感應，常常讓我安靜的沉思，或黏窩在我身旁陪伴。
前晚，他突然問我：「恩愛是償還，還是債？」
我答：「那不是對等關係嗎？如果不是債，何須償還？償還了又怎麼還有債？當然是具體消失了啊！」
「不，不是像妳直接反應的這麼單純，也不是對比相應的。」
這兩者不是對價關係嗎？付出與獲得的多寡失衡後，自然會形成佛家思想裡的償還和債務。
「那應該怎麼說？」
「妳對我的好，對比的我也對妳同等好，那差異的標準會是什麼？」
若是同等，應可造成恩愛的局面；若是標準裡的好沒有一定，那是償還上輩子所給予的不夠嗎？
我不是太懂，也不是真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是什麼，只能央求他多說一些，讓我好好動腦。只見他淡淡一笑，不再多做解釋。
我們開始聊起下輩子會不會再當夫妻的事，我說：「雖然我不比其他女人好，但做為一個妻子，欠你的應該這輩子都還夠了，所以這一生就能了結這個緣和愛，或是債務關係，下輩子可不會再跟你當夫妻了。」
「沒這回事，妳對我的好造成我對妳的好的不足，我還不夠，下輩子還得還妳。所以下輩子我們仍會是夫妻。」
我大笑起來，死命的拍打他的手臂，「你瘋了，我當你老婆的角色並沒有當的很好，你得承認你跟我在一起非常的辛苦，非常吃力，我很刁鑽難纏，原則又多。難道不是嗎？」
綠手指也笑了，我們又繼續討論過去他是否真的追求我？而那些當時看來令人驚豔或溫暖心動的話，現今以成熟的年紀想來，只不過是流裡流氣的說詞，我少不得訕笑他。
恩愛這樣的字眼，很少有人會套用在我和綠手指這對夫妻身上。連孩子有時都忍不住質疑我們爭吵的起因為何？我們真的相愛嗎？
我常對孩子說：「其實我跟爸算是恩愛的了，我們會起爭執的都是態度和原則，但那無損於所謂的“愛”。」
在眾所皆知的標準下，恩愛應該是不吵不鬧、不冷眼相待，也不口出惡言；如果相敬如賓的恩愛放諸到像我們這種----時常探討生命邏輯、人我對價、喜怒原則的夫妻之間，前者的模式顯然感覺較為上乘。
但是，我們又怎麼能說，這些議題的討論不是另一種溝通和磨合？
老實說，在面對人生的心態上論智慧，我少了綠手指好幾分，直到寫文的現在，我仍體會不出他那句：『恩愛是償還，還是債？』究竟是什麼意境。
倘若，人與人之間是緣、是債、是冤、是愛，照理說，都該是償還來著。
只不過，恩愛究其底是基於償還，或是債務關係，我實在弄不懂；或者該論其背後，人在付出給予的過程中，心裡秉持的是什麼意念？
是由衷給予，抑是應酬似的償還等量或不足？
我還是很想問清楚，掛在綠手指臉上那抹似笑非笑，到底是何含意？
當人能自若的不祈求對比，恩愛的由來，也許也不再重要。
不過，我仍舊動了一個念頭----『人，是不是會在有了虧欠之後，才積極去尋思彌補之外的行徑？』
也就是說，所謂的欠債感便由己心而生，但不等同於以償還來給付；或許恩愛的真諦自然不存在於債與償還之間……
而是心甘情願的自覺有了虧欠，然後想給對方更多。
…………
…………
直到躺在床上，我突然叫了起來，我興奮的告訴綠手指：「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說的那句“恩愛是償還，還是債？”指的是----恩愛到底是償還了上輩子的感情和虧欠，還是在製造下輩子的債？對不對，我說對了嗎？」
已經睡著的綠手指，模模糊糊的嗯了幾聲，我不甘心的搖著他的肩，「我是不是說對了？」
他翻個身，咕噥著：「對啦，都幾點了還不睡，神經！」
嘿，我可是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想出來……只是，我也終於明白……
處女座的綠手指之所以選擇雙子座的我當老婆，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只有身為雙子座的我，會這麼認真的看待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而且，給了他從不輕易忽視掉的反應。
然後，我又想著，我與我媽之間，到底是償還了上輩子，還是製造了下輩子的債？
那麼我對其他人呢？
我情不自禁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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