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有天晚上吃飯時，孩子吵著要我說故事，因為我好久沒有唸故事書，或是說說自己瞎編的故事給他們聽了。

想了半天，不知為何，腦海裡就浮現了王爾德寫的【快樂王子】。

故事說到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我忍不住流起淚來，小兒子也在旁對我撒嬌說：「媽，好可憐喔，害我也好想哭。」

當時心裡頗為氣惱，王爾德怎麼要寫個這麼悲慘的故事呢？

讓我不能理解的是，許多出版社或是某些國家還把【快樂王子】列為兒童故事集。

我想，其實【快樂王子】應該稱為寓言故事才是最恰當的，而且真正最諷刺的是最後一段：

『“把城市裡最珍貴的兩件東西給我拿來，”上帝對他的一位天使說。於是天使就把鉛心和死鳥給上帝帶了回來。“你的選擇對極了，”上帝說，“因為在我這天堂的花園裡，小鳥可以永遠地放聲歌唱，而在我那黃金的城堡中，快樂王子可以盡情地讚美我。”』

(沒有看過【快樂王子】的朋友，可以點此連結觀賞完整的故事http://www.wretch.cc/blog/s961330/27702755)

姑且不談我們熟知的童話故事，其悲慘、可憐、狡獪、陰險、惡劣的人性等內容(例如：『美人魚』、『白雪公主』、『聰明的廚師格蕾特』、『糖果屋』、『斑衣吹笛手』、『賣火柴的小女孩』)，是否真的都適合給孩子閱讀，我主要是想探討一下寓言故事的創作重心是些什麼。

如上述所言，我為何會覺得最後一段極為諷刺呢？在整篇故事裡，對應的是有權人物的殘忍、快樂王子的慈悲仁善、燕子伸出援手亦一併毀滅；而號稱救贖人類所苦、聆聽子民所求的上帝，卻在王爾德的筆下被安排成為一個----只希望被讚揚取悅的角色。

上帝難道完全不知道城市裡最珍貴的兩件東西，正是因人類的愚昧、心靈與生理的貧困而亡的嗎？王爾德如此的安排，是否是在譏諷所有的仁慈、善行，其背後都是有條件的存在著呢？

之所以稱為寓言故事，也就是這樣的故事內容背後另有深刻含意、意有所指，使人省思，企圖探討或撻伐些什麼問題；無論是人性險惡良善、社會現象、政治腐敗、貧富懸殊、惡人終有惡報(其實有些故事裡是看不到這種結果的)、謊言背後的真相…..等等。

王爾德這本故事集，幾乎每一篇故事都存在著刻意嘲諷和無知造成的悲慘，雖然有用力的斧鑿痕跡，但無損其文學藝術的價值，以王爾德身處的時代來說，很有可能他必須假藉這樣的創作，來評議當時種種鄙劣的層面。

無法明言有可能是因思想、言行、創作品被政府公然箝制，亦有可能是因為要讓閱聽大眾易於接受，使知識程度不高的一般民眾容易閱讀，繼而廣為流傳，因此王爾德所撰寫的劇本、寓言故事，幾乎皆採用淺顯但另有深意的方式創作。

若討論王爾德這位著名作家，不免提到其晚年極為悲苦的境遇，在王爾德的作品中能看出他對於傳統禮教、心靈自由、成長、思考方向、兩性關係、婚姻愛情的訴求這些點上，非常重視且加以探討，相關介紹請見我另一篇介紹【王爾德的故事集】的文章。

或許，我們該談一下寓言故事對每個時代的意義何在。

以民初、抗日、反共時期、日據時代、戒嚴期，許多知名的文藝作家勢必以自身的觀點和政治意象，書寫過某些具有暗喻的寓言式小說；類似的情況在歐美國家更不乏強調自由精神獨立的創作。

影射政治集權、腐敗的寓言式小說和故事，多數是因應動盪不安的時代所產生，敢怒不敢直言的以文撻伐是文藝青年的時代使命，以期喚起廣大人民的憂患意識和自主對抗權，也同樣藉由這類寓言小說向執政權表達不滿與抗議。

除此之外，有更多的寓言故事在昌平盛世裡產生，目的則是盼望即使身為後知後覺者，亦能群起省思人性黑暗偏頗、道德淪喪、利慾薰心這諸多現象，務使更多人加入心靈改革和堅持公理的道路，來獲得更為強大的“意”(義)勢力。

真理、信仰辯證、哲思的路途固然是寂寞的，作家們自有其筆伐的能耐一一強悍護衛著自己的主張，無論是提出類先知的哲理訓示勸導，或藉由諷寓深意的故事，對人心、人行潛移默化的能力恐怕早已超越一般的想像。

每個世代、每個國家都有不一樣的難關，創作者必須找出不一樣的地方著墨，而存在主義的大師級人物----法蘭茲．卡夫卡的寓言創作成為這類型小說、故事的經典代表。(因此，文學獎的評審稱呼寓言式小說為 “卡夫卡式小說”。)

倘若追求通俗商業的層面或是純文學價值，寓言小說並不易表現創作力道，過度容易浮濫，輕略則又容易流於無病呻吟式的虛張聲勢。

在主觀意識強烈的現代，大部份人不愛聽教誨、不喜被教化，也多數不願承認自身修養、習性、作為、價值觀不夠完善的問題，我相信這大概是目前坊間不太盛行寓言小說，也少有作家撰寫的因素。

至今仍能夠流傳的此類作品，不僅具有極大的象徵意義，也具有相對的實質意義；這些既有的寓言故事，代表的並不只限於某個時代的嚴重問題，也代表那個時代，甚至是現今社會中的人民最缺乏的力量、知識和勇氣是什麼。

再反觀回王爾德在『快樂王子』裡想表達的意涵，不得不佩服他以這樣一個題材，便完整的傳達出 “身為人”最易遭遇的劣根性，還有其他必須去深入省思的點。

在我仔細閱讀思考後，我覺得『快樂王子』譏評和探討的包括了以下幾點：

1.人性的耽於享樂，拒絕面對真相。

2.人無視低於己身的族群。

3.富者對貧富懸殊現象的漠不關心。

4.富者的施捨自詡為慈悲，實則沽名釣譽、獨善其身。

5.自私者企圖遮掩自己的眼盲心盲。

6.有權有位者只看得見極端美好與極端悲苦的兩極化人生。

7.人往往只懂得見到眼前的結果，而不思慮這個結果形成的原因為何。

8.燕子追逐虛幻不切實的愛情，而喪失自己原先的目標。

9.人類的悲憫之心可能更低於鉛心雕像和其他物種。

10.所有的慈悲，是否該建立在自身可以負擔的範圍(也就是說所謂的仁慈是否該有條件的給予？無論是快樂王子或是燕子的捨身為人)。

11.所有外在的醜惡，並不代表內心不美麗；而美麗的表徵(整座城市的形象)亦不盡然表示所有的人民幸福美滿。

我們再看看『快樂王子』在被設立為“光輝尊貴的雕像”的前身是什麼？

『快樂王子』在世時便是一位住在王宮中不問世事、不知民間疾苦的快樂王子；這又象徵了什麼呢？我猜想王爾德是想告訴大家一個論點，『所有的快樂在未曾經過人生歷練、世事考驗和放大檢驗之前，都不是真正的快樂。』

那麼，我所延伸出來的這個論點，又可以提供給你什麼思考層面呢？

100.10.08  pm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