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沉沉的一咬牙，她的眼睛讓燦爛的陽光霧花了。

已經好幾年沒做過這種“能張目對日”的傻氣事，她瞇起眼望向強烈的日照，無非是想讓孩子學習擁抱大自然的各式風情。

「媽咪，好熱噢！」六歲大的孩子雖然常活在當下，卻也很難接受無情的四季流轉和晴雨分明。

那張小小的嘴唇微噘。

「你試看看嘛，看太陽這麼熱情，心情應該很好啊！」她半帶鼓勵的誘哄孩子正面去體會熾陽的熱力。

小男生皺起眉，學她半隻手遮住額前，抬頭瞇眼盯著灼日。

「有沒有看到亮花花的影子，在空氣中有一團一團七彩的光線，要用心一點才會看到喔！」

煞有其事的半張半閉著眼，小男生笑了，「好像有耶！」

「你喜歡哪一個顏色的光線呢？」她問。

「嗯……我都喜歡。」小男生倔強的不肯鬆口，其實什麼光都沒看到，只看到一大團白光映在眼前，又不想示弱。

「你知道太陽是恆星嗎？」她了然的將小男生的頭轉向自己，「你知道什麼是恆星嗎？這就表示如果沒有任何宇宙的外力或意外的話，太陽會永遠發光喔！當美國是白天時，這裡會是夜晚，我們必須輪流，才可以共享太陽光。」

她很認真的跟孩子解釋太空科學的理論。

小男生默默的點點頭，想了半晌，「媽咪，那……永遠有多久？」

她浮起一抹慈母的笑容，「永遠就表示很久很久，久到數不清、算不完，即使我們都過世了，太陽可能還在發光喔。」

「我知道！是不是像妳常跟我說的，妳會永遠愛我一樣？」小男生很興奮的回答。

她略帶讚許的摸摸孩子的頭，「對，媽媽會永遠愛你。」

「那……，爸爸呢？爸爸會永遠愛我嗎？」

「當然啊！我知道他很愛你。」

「爸爸也會永遠愛妳嗎？」

怔了幾秒，她苦笑著，「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曾經愛我吧。」面對孩子，她真的不想鬼扯莫須有的謊話。

「妳怎麼不知道？爸爸沒有說過嗎？」小男生狐疑的看著她。

該怎麼說呢？曾經不代表永遠，即使說過永遠，也不表示真的是永遠，這些大人世界奇怪的邏輯，又該怎麼跟孩子說明？

她想起在婚禮上，她的爸爸親手將她的手交疊到他的手心中，爸爸淌著幾滴老淚，感性的對他說：「以後，我的女兒就由你好好照顧一輩子，請你一定要永遠愛她、保護她。」

他漾著笑，「請放心，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也會永遠愛她。」

父女倆在淚花裡感動的微笑，那種甜蜜溫暖的感覺，彷彿近在昨日。

「媽咪，妳幹嘛都不回答我？」小男生扯扯她的袖子。

抿了抿唇，她淡然一笑替代答覆。

陽光依然耀眼，她低頭看著小男生稚嫩柔軟的髮，有些事總難以向孩子解釋清楚，倘若人世間所有的事，都像太陽存在的事實如此純粹就好了。

「媽~~妳看，那是不是爸爸？」小男生的聲音透著驚喜，一隻小手奮力的指著前方。

順著小男生手指的方向，遠遠的數公尺前，她見到他牽著新婚的妻子，懷前揹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那雙小小的腳ㄚ不安份的在揹嬰帶外竄動。

光線瞬時黯淡下來，幾朵烏雲飄過，順勢遮掩住太陽光。

她若無其事的抬眼望向天空，「唔，我們得快一點搭捷運去百貨公司，否則下午可能會下雨喔。」

「媽咪，那不是爸爸嗎？還有……」小男生遲疑了一會兒，「應該不是爸爸吧，那個人揹著一個小baby，我們家沒有小baby對吧？」

她露出寬慰的笑，輕撫小男生的頭，「對啊，那不是爸爸，我們家也沒有小baby。」

「爸爸應該不會揹人家的小baby。」小男生喃喃自語。

她輕蹙眉，緊握住小男生的手趕在最近的巷口轉向捷運站。

那個她始終說不出口的邏輯還有一點，為了維繫表面的假象，當她與他協議離婚時，讓她點頭簽字的但書是：『願意離婚，但不讓孩子知情，偶而回到家裡吃晚餐，讓孩子以為爸爸只是常常出差、加班。』

她知道這個承諾約定非常的可笑，而且不啻是另一種形式的謊言。

永遠有多久呢？

或許，在他的心裡，“永遠”所象徵的意義只是七、八年。

有什麼差別呢？將來，小男生應該會明白，灼熱的太陽光的永遠，遠比一切都偉大的無可取代。

且純粹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