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風突然有所警覺的睜開眼睛，略帶驚慌的朝四周看了看，用力嗅吸了空氣，「小娜，妳有擦香水嗎？」
「沒啊，都要睡覺了，就是護手霜的味道而已。」李雲娜一臉沾沾自喜的神色，「我新買的護手霜香味很濃厚。」
何風坐起身，皺眉說：「不是，我聞到一股茉莉香味……跟妳的護手霜味道不一樣。」他再次住了口，目光反覆蒐尋著空氣中。
他當然不可能看到她的身影……
或許，自己可以忝不知恥的附身到李雲娜的身上，再度嘗到跟何風做愛的滋味，重新體會何風進入她體內的那種愉悅和幸福甜蜜。
想到這裡，她雙頰的紅熱延燒到耳根，真是的！怎麼會想到這個？其實……她根本就不屑李雲娜的肉體，附身到情敵的身上？？只為與何風結合？簡直是蠢斃了！
「你在幹嘛？」李雲娜不安的看著何風。
「沒什麼。」何風倒回床上，眼睛卻無法再閤上。
「你別嚇我好不好？」李雲娜不耐煩地用極為厭惡的口吻喊：「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搬離開這個鬼地方啦！」
「妳小聲一點好不好，稍微體諒一下我的處境。」何風不由得提高音量來強調自己的立場，「“她”就這麼離開了，我多少都要負起絕大部份的道義責任，就算我可以毫不在乎，而且絕情的馬上搬家，妳想過孩子的心情……還有別人會怎麼看我嗎？好歹……等滿了三年……」
李雲娜想爭辯，卻忍住了，過了好半晌才開口。
「好啦！我知道你後悔選擇我了，說來說去你沒愛上我就好了，不是嗎？所以一切都是我害的是不是？讓你身敗名裂，讓你難做人、沒面子，要擔負所有的罪名。」
她眨眨眼，仔細觀察李雲娜和何風的表情，前者的反應是真切的情感嗎？還是任性的說一說自己的委屈和不甘？後者不再說話，也許想企圖安撫，又深覺無力。
她實在太熟悉何風的那種表情了，以前他面對她時也常會出現，原先她不以為意，現在才深覺那根本是一種愛逐漸不在的預告，想及此，她悽惻不已。
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晚重覆相同的過程，必定會經過這間臥房，有時黑暗無人，有時則如今晚有密語交談，以往她總選擇盡快離開，以免觸景傷情。
她靜靜的望了何風幾眼，他已有點蒼老，雖然有著中年男子獨特的魅力，但似乎有更多難以言說的情緒和心思，滿佈在他複雜的臉上。
「說真的……不是我要說，“她”真的太不負責任又太自私了。」李雲娜流轉的眼透過鏡中反射，恐懼又帶有惱恨。
何風再度坐起身，欲言又止的嘴緩緩啟動了幾秒，終是沒有說話。
他到底想說什麼呢？她忍不住思忖著。
何風的聲音很低，他眨著眼，來回輪流審視眼前的某一點，「其實我和妳也很自私。」
她吃了一驚，可惜李雲娜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她站在何風的面前，有一刻和何風的目光莫名地對鎖住，那交錯而去的眼神，有些許空虛寂寞和冷漠，他在想什麼呢？
明知道何風不可能看得見自己，她還是緊張的心跳加速，當然不免也有揪疼感。
唉！罷了，她與何風早在幾年前就身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即便同在陽界，她仍無法真實懂得他的心情和想法，身為魂又真能看透什麼嗎？
她以為自己很懂他，其實……那都是她自己的想像，以為自己可以抓住何風那層沒有說出口的感受，卻完全想偏了方向，是為了自我安慰嗎？
今晚已經太沉重了，她輕吁一口氣，慢慢的穿過關閉的房門，準備移往茹茹的臥房，每晚照例要巡看孩子一次，這是她堅持的習慣。
一盞迷濛昏黃的小燈映照在房裡，床上躺著茹茹和小恩。
自從她離開後，小恩變得很黏姊姊，總是吵著要跟姊姊一起睡；她目光幽幽盯著緊閉雙眼的孩子，心裡浮上疼惜之情。
只有望著孩子時，她才會有濃厚的自責。
啪地一聲，房門猛然被推開，燈光也轉為蒼白光明。
亦群嚷著：「茹，快起來，妳把相片還給我！」
正在念高一的亦群已完全像個大人，眉眼嘴角都有何風的影子在，臉龐的線條則沾染了屬於她的柔軟圓潤。
茹茹當然立刻被嚇醒，慌張的揉著眼，「怎麼了？哥，你說什麼？」
「我說，妳把我的相片還我。」亦群的聲音有絲不滿，一字一句的覆誦一次，「請妳把我和媽的合照還我，我知道一定又是被妳拿走了，妳自己不是也有嗎？為什麼每次都要拿我的！」
茹茹小聲而委屈的說：「對不起！我真的很想媽媽，可是我和媽媽的那張合照，已經被我弄得有點髒髒糊糊的……但我又好想看清楚媽媽的臉。」
她一聽，心口一緊，似乎有無止盡的血或泥水要淌流出來。
她知道有可能是茹茹一面看照片一面流眼淚，淚水滴花了相片，努力去擦拭就讓紙面變得破爛糊髒。
「那妳看一下就該還我了，怎麼拿走這麼久都不還，妳以為我不會發現嗎？我也需要這張紀念品啊！又不是只有妳想看媽媽的臉。」亦群倨傲的神色仍有著微微的惱。
她哀傷的看著亦群，要一個大男孩承認對她的思念……這份感動著實令人心疼又歉疚。
「你和媽媽的合照……媽媽的臉好漂亮，笑的好開心，所以我很喜歡看。」茹茹半是羨慕半是哀求的吐出這句話。
「總之，妳先還我就對了，如果我不在家，妳愛怎麼拿去看都可以，晚上睡覺前一定要還我。」
茹茹自知理虧的從枕下取出用相框裝好的照片遞給亦群，紅紅的眼睛中滿是不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小恩也醒過來坐起身，在一旁輕聲的說：「姊姊，我和媽媽的照片借妳一起睡覺，這張媽媽也很漂亮喔。」
她摀住自己的嘴忍著不哭，小恩年紀雖然最小，卻一向是三個孩子裡最慷慨的。
只見小恩拿出枕頭下的相片交給茹茹，「姊姊妳不要傷心，我沒關係，反正媽媽都會到夢裡說故事給我聽。」
茹茹怔了幾秒鐘，「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借我？那媽媽今天晚上說了什麼故事給你聽？」
小恩傻笑起來，「還沒啦，媽媽還沒到我的夢裡，我剛剛只夢到我在吃雞腿。」
亦群的表情也跟著柔和起來，三個孩子紅著臉頰，在難過的情緒中禁不住地笑著。
小恩東張西望了一陣，鼻尖發出用力的吸聞聲，皺著小小的眉頭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一個味道？一個好像媽媽的味道……」
是的，專屬於她的茉莉花香，自然清新的飄散在這個空間裡。
亦群和茹茹也使勁的聞，拼命點頭贊同，「對，就是媽媽的味道，像茉莉花一樣的香味。」
然後，三個孩子同時在茹茹臥房的大窗上，親眼看見在窗外的黑夜映襯下所反射出她坐在床沿的身影。
「你們看！」亦群用手指著窗上的她，那張帶著微笑且垂淚的面容，以及瘦削的身材。
「是媽媽！」孩子不可思議的驚呼著。
她伸出手，溫柔地對著同樣映在窗上的孩子的影子揮揮手，這一幕當然沒有逃過孩子的眼睛。
「為什麼會這樣？媽媽在跟我們揮手，你們有看到嗎？」茹茹興奮又焦急的問著其他兩人。
三個孩子也朝著窗影揮手。
晶亮的淚珠閃了一下，這是她目前僅有的能力，能讓孩子見到一個既真切又虛幻的影子，只能反射在窗上。
『晚安，我的孩子，我永遠愛你們！』她在心底偷偷的說著，投射在窗戶的影子瞬間消失於無形，她望著三個孩子滿足又驚喜的表情。
或許某一天，她可以輕輕觸碰他們，或是能擁抱一下下。
想到這裡，她感到心安而充滿期待，會的，會有那麼一天……當她在陽間的能力更能依心緒自主時，或許就能讓孩子重溫她的溫暖和憐愛。
「媽媽怎麼不見了？」小恩有些懊惱的揉著眼睛。
「媽媽沒有不見，她一定會再出現的。」茹茹開口安撫他。
亦群靜默了好一會兒，「你們有沒有想過，媽媽也許根本就沒有離開我們。」
茹茹跟著點頭，「說不定媽媽每天都在我們身邊，要是我們幫媽媽保留一個位子，或許她就可以回家睡覺了。」
三個孩子好像達成了什麼協議，神秘的笑起來。
是啊！她的心好暖，她最後的心願就是能陪著孩子長大，最好能看到某個孩子舉行婚禮、生孩子，那就太完美了！
她的心突然抖跳了一下，嘴角漾著苦笑，或許……她會先目睹何風和李雲娜的婚禮。
唉！人生總是這樣的，想走的留不住，不想離開的趕不走。
~~全文完~~
100.08.28 pm2:41
◎其實，我寫這篇小說時，忍不住哭了，為了揣摩女主角切實的情感，我引用了跟自身類似的背景設定。
或者這篇黑色小說，目的也是在提醒自己一件事，為了孩子，其實人生的許多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也因此，與其說是警世的黑色創作，不如說是給自己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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