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送結案審查文件到某公部門，計程車在細雨中疾駛，跟司機溝通好要去哪裡、要怎麼走之後，我整個人頹坐進椅子深處；忙碌了一整年的專案終於到了收尾時分，至少在工作節奏上能放鬆許多。
廣播裡傳來歌曲前奏的第一小節，0.1秒之內我立刻辨識出這首歌。
想來微妙，在經歷那段茉莉花的日子之中到之後的階段，我起碼三、四年以上沒再聽過這首『茉莉花』了。平心而論，旋律優美耐聽、歌手嗓音甜美、歌詞感傷、；不再特意去翻找續聽，一方面是覺得沒必要自虐，一方面是我根本不需要自以為是悲傷文青，用歌曲來自怨自艾為情傷神。
當妳對曾經很有感的歌曲，不再有任何情緒波動時，那麼……一切感覺都昇華了；或者是一切都像浮雲早早掠過，而妳也不想回頭張望。
我曾自認是一朵茉莉花，尤其是重度沉迷在部落格書寫的那一段歲月；當歌曲在計程車裡越來越接近副歌時，不禁自我解嘲，我到底是哪來的自信？我是茉莉花？芬芳高雅？
想必有人到現在還會抗議，我的香味刺鼻只會惹人頭痛。
當然，我也不覺得自己臭，我只是認為我並不是茉莉花；也許曾這麼認為，至少在那一段茉莉花的日子，真心誠意的認為我像一朵遺世獨立、堅強、秀淨又孤獨的茉莉，徒然皎潔，卻無人識得內心深處的所有感覺。
所以我那時大量的書寫所有的感情、感覺和感想，任何一段腦海裡尋思的情節，都化為短篇小說；每一種家人的動態，每一股撲鼻而來的味道，每一項映入眼簾的風景，每一行過目的文字，每一句聽聞的話語，我都有泉湧的感覺。
但，相對地， “感覺”很多的人，其實活得很疲累。認真生活、認真照顧家人、認真愛、認真“厭惡”、認真設下原則、認真做事、認真去”感覺”，茉莉的香自然就很刺鼻了吧，我想。
然後，坐在計程車裡的我，很沉默。(我也不可能突然去跟計程車司機說：『我以前以為自己是朵茉莉花，其實我不是卻自以為是，結果現在覺得自己很腦包，很空洞。』……司機可能直接叫我下車，車錢也不用付了。)
很沉默，是因為我的心底沒有跟著哼歌。
我得承認我現在的生活很空洞、很平凡，但是心裡很輕鬆。
而且，這樣的我也沒什麼不好，不再孤傲、不再孤芳自賞，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了不得的才華，更不會去想“不成功是沒遇到伯樂”。更重要的是再也不會讓任何人認為à『molly自以為自己很有才華，但她也不過如此。』
這種矛盾，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我在說什麼？
以前我拼了老命的要跟人解釋：我並不覺得自己多有才華。可是我卻總在等待有人賞識我，總以為拼命的寫、努力的寫，小說撰寫的存量充足就能被看到；搞到最後，上了精選還會被人酸有什麼了不起，自以為很有才華、是個作家嗎？
也因此感到很受傷。
現在呢，我管誰說什麼，因為我真真實實脫離網路、部落格了一段時間，上次發文都已經是106年5月初了。
空洞確實沒什麼不好(正確的詞或許該說是”放空”)。太過充實的生活讓人精疲力盡，像只陀螺轉個不停，表面上很快樂豐盈，但骨子裡又想脫離。誰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早就不重要。
我也不再在乎很多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事和現象了。
時過境遷，許多當時是”對”，而現在已成為模稜兩可的感覺；很多”非得怎麼樣……又怎麼樣”的情況，現在出現的頻率已趨於無形。茉莉確實很芳香淨美，可惜我不配。
接近50的現在，倒不是變得更成熟有智慧，而是變得更愚笨，笨的願意接受自己笨、自己不足、不需要用什麼外在形容或讚譽來證明自己”很怎麼樣”。
再加上幾年前洞悉了對手的真實面目，我猜以我現在空洞的腦袋重回到幾年前的”茉莉花的日子”，想必不會再做同樣的行為和決定，不會再說同樣的話，也不會跟那位對手怎麼樣。(偶爾想起當時的事，無法解釋我無來由的執念，只好承認自己失心瘋。)
沒有什麼事值得天崩地裂，情感的潰堤來自對己對人的情感需求過度。沒有過度需求就不會潰堤，到了這年紀的我，乏善可陳但安逸自在。
也因此，這幾個月我不再廢話連篇，只是反覆想著某些小說的內容，我還有感覺與文句，只是懶得動手寫。工作雖然忙，但我也花了相對的時間去與孩子協調溝通、鼓勵支持他們的決定，也花了相對的時間處理家務、當綠手指的小花園，聽他分享很多感想，以及關於在社大擔任講師遇到的種種狀況。
當我欲求越低階，自然就不再、也沒有心思去感覺和認為自己孤單(或寂寞)。
或許”笑著活下去”也算是一種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吧！
大概半個月前，孩子陪我看電視影集，主角薛爾頓想要有個安靜的空間能繼續構思、驗證他努力的弦理論研究；女友艾咪體貼讓出空間，特意讓薛爾頓一人在家的某一晚，他突然接到他媽媽的電話，本來有所抗拒的薛爾頓，忍不住開始接連打了幾通電話跟媽媽聊天。
薛爾頓因此難以專注於研究，苦惱無奈的跟朋友說：「無論如何，我媽打電話來，我總是會接我媽的電話。」
女兒在身邊撒嬌對我說：「媽，我以後也永遠都會接妳的電話。」
我笑了，鼻子一皺：「我也總是會接我媽打來的電話啊，除非是沒聽到。」
小兒子嚷著：「啊，對啊，可惜現在再也接不到了，因為婆婆再也不會打來了。」
喉頭一陣哽咽，我哭了，「對啊，可是你幹嘛要講出來呢？」
小兒子立馬跟我道歉，跑過來抱住我、安慰我，女兒則訓斥弟弟為什麼非要將那一句話說出口惹我傷心。
其實，沒有關係。
總會有人不小心把一件事實說出來，不管妳願不願意聽。
好的是，當妳身邊已經圍繞著瞭解妳、懂得妳的人，妳就再也不會盲目地想在外界、想尋找別人瞭解妳了。
壞的是……(沒有壞的了)；梁靜茹唱的”茉莉花”真的非常好聽，而我已經能置身事外的認為它就只是一首好聽的歌。那些像浮雲的過去就算猛地跳出來，我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應該會是：發什麼蠢啊！好可惜，浪費了好多時間。
我喜歡安逸的、不需要也不想翻盤的人生，我沒有力氣也不想花任何時間去翻盤。
然後，我開始搞不懂，多年前的自己，活在”那段茉莉花的日子”的我，為什麼會有額外的體力和心神想去推翻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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