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11點醒來，走出房門習慣性的往大兒子房裡瞧，他已不在床上。走近電腦桌一看，他留了張字條給我。
看到字條，心裡有難掩的失落與錯愕，大兒子不是說下午才會出門嗎？怎麼一早就走了？
我當然不是要孩子留在家陪我，我是個喜歡且習慣孤單的人；“宅”是我的習性，若非為了採購和帶孩子出門玩，我窩在家裡最為自在。
年輕時，租屋在外也是窩在房裡畫圖、做模型，包括黏合那些男性化的坦克車、砲彈之類的，我還喜歡幫小阿兵哥用特殊的顏料畫上迷彩裝。我最常做的事很多，看書、上網、寫文、隨時隨地聽音樂、鉤毛線、整理什物、處理家務、打掃環境、煮飯買菜，連洗碗兼清理廚房，都能耗掉我半小時，我很少因獨自一人而感無聊。
那份失落是來自擔憂與不捨。
其實，早在12月初，大兒子就跟我提起要去跨年的事。
想想，他的年齡也該到了想玩的時刻。我那時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拼命地壓抑住另一個聲音，『控制它、控制它，控制住妳想脫口而出的拒絕，控制住妳想掌控孩子的念頭……』
我始終真心期待每個孩子都是快樂的，他們不是我的私人財產，也不是我的所有物，我沒有任何權利剝奪他們擁有個人生活的樂趣。
我只是憂心。約莫是看多了恐怖電影、可怕新聞，一想到人擠人、可能被壓死、被踩死的陣仗，實在忍不住想說服他別趕流行。這心態當然是自私的，因為我受不了生離死別的苦……
大兒子蹙著眉埋怨我想太多，還語帶委屈的說：「媽，拜託！我長這麼大，才第一次要去跨年耶！」
老媽心裡的小聲音又說了：『長這麼大？你才16歲，你以為你60歲了嗎？』
縱使我常教導和期盼孩子要獨立，大兒子也確實能照顧自己了，但為娘心中最柔軟的那一小方塊，仍是微微的疼了起來。
問清楚他跟誰一道，也知道了他的安排，我有些無奈的交代他，光是交通就佔了大部份的時間，可不見得真有趣！
說起來，自由意識是最難控制的，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更何況，我從不想自私的把孩子栓在我的身旁。
也許是整個世代的趨勢，家庭觀念越來越淡漠了；以前的我們，每到年節哪裡會參加跨年呢？不都是一家子團聚閒聊、看電視，就打發過了嗎？
大兒子跟我們一直都很親，也很樂於參與家庭活動；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心和身體也逐漸往外飛了。他急於拓展他的視野與人際……
我會重返職場，除了打算餘些錢存起來，不也正是想讓孩子的社交生活闊綽些嗎？總不能他想跟朋友出個門，卻因花費過多而彆手彆腳。自從八月初，我們決定給大兒子另一個人生，讓他轉學到另一所學校就讀『應用日文系』之後，大兒子變得很不一樣。
我們清楚看見他臉上綻放出笑容，即使必須每天5點半起床坐公車到路途較遠的學校上學；他獲選為交通糾察，回家也跟我們討論日文單字與說法，舉凡跟日文有關的科目，不是98就是100分……
他是快樂的！偶而發現他有些憂愁和焦慮，關於那些男女情愛、友情之類的事，還有他的未來。我依然抽出部份時間去傾聽他想說的話，聽他訴說著朋友、同學，以及某某人對他的糾纏，讓他好生無奈。
大兒子真的長大了，他跟我談哲理、談人生智慧、談人性、談人類的私心與愚蠢；有時，我不禁慶幸自己有能力在這方面滿足他的心靈和求知慾。
有一回，我和綠手指發現大兒子幾乎每個假日都與朋友有約、都得一早就出門。雖然在定下約會之前，他會先來問我假日是否有安排活動，我們仍玩笑似的對他說：「兒子，你外務怎麼這麼多啊？！」
沒想到一向溫和友善的大兒子，突地臉孔漲紅、心有不甘的說：「你們不知道這是我期盼多少年的事？以前我根本沒朋友，也沒人會約我出去玩，現在好不容易有這些人願意找我出門，你們不瞭解我的心情，為什麼想禁止我？」
禁止？我們根本沒有“禁止”啊！
傻孩子當然不會明白他那樣的話，是多麼令老媽心疼不已。是的，我很清楚他成長過程中的孤獨，因為他擁有比同齡者更成熟的心智、興趣，加上溫文儒雅又寡言，晚熟的孩子絲毫沒心思跟他一道探討課外書籍的道理。
他總說：「媽，妳人緣總是這麼好，在學校又是頂尖份子，妳無法體會我這種人的處境。」
也許吧，我也許不能深刻體會；我只知道朋友多並不算什麼，一兩個知心就已足夠。與其被一堆人當成浮木、利用你的存在與良善，甚至是被盲目的崇拜和依賴，還不如真切知曉真正愛你和關心在乎你的，也永遠就是那幾個。
慘的是，綠手指也說他晚班後必須加班，因此會在公司跟同事一起跨年看煙火；這下可好，女兒隨即起義，「媽~~~我也要出去跨年。」
「妳跟誰啊？」「沒有人啊！我自己要去跨年！」
「可不可以等到妳像哥哥這種年紀再說呢？」「不公平！我也沒朋友，妳都禁止我出去~~~~~」她氣嘟嘟的噘著小嘴。
真是天地良心，我哪有！我只是擔心女兒的安危，也怕她造成同學爸媽的困擾，才勸阻過她別老是到同學家玩。
還記得好友曾跟我說，要我別嫌孩子煩和吵，因為孩子會緊附著我的時光就這麼幾年，很快地我就會面臨空巢期了……
她的話，僅是去年的事。
我從不擔憂孩子離我而去後，我會因此孤獨和寂寞；我擔憂的是，他們的翅膀真的夠硬了嗎？如果我庇護不了他們，當我在遠遠的地方，能給予什麼幫助才沒有遺憾呢？
我也想起我決定離家到外地工作的那一年，耗費了許多時間和言語向我爸溝通，希望取得他的認同和理解。當時，我爸反覆要我體諒一件事，「媽也漸漸老了，她一個人在家會很孤單，如果連妳都要離開的話，那誰能跟媽作伴？」
言猶在耳，我媽那一年的年紀不過比我現今長個1歲……
我所體會的並不是渴望孩子留在我身邊陪伴的悽涼感，我現在對照的是孩子的心境；也許每個孩子心裡都想：『除了我，還有其他小孩啊！為什麼一定要我留在這裡，而不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呢？』
當年，三個姊姊都已離家工作、念書或是結婚，身為么兒的我居然變成責任最重大的一個。
我想我該多多抱緊我小兒子好幾回，恐怕再過幾年就是他開口說：「媽，我要去跨年。」
孩子當然難以體會為人父母心裡的幽微悸動和憂慮。
那是他們的人生，我感恩並珍惜自己能參與他們出生至今的全部，也祈盼未來能參與到一小點點，看到他們開心的大笑、傷心的落淚，儘管心裡始終糾疼。
我還想起某一夜，我抱著大兒子躺在床上，他因為某個人的傷害而在我懷裡傷心痛哭，我的淚也跟著一點一滴無法自抑的落在他的髮、他的肩。
每當望見孩子離去的背影，總會有種不捨與複雜的欣慰……
一如看到他們，在我們放手後，終於能騎著腳踏車穩健的前行且興奮的大叫：「媽，媽，妳看我……妳看我會騎腳踏車了！」
而孩子，也不可能等待我們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後，才起飛翱翔。
◎過了夜裡12點，大兒子曾傳簡訊祝福並來電要我們放心，綠手指問他在哪裡，想避開擁擠的人潮去接他回家。只聽大兒子說：「我沒事啦！你們別擔心，早點去睡吧。」
我答：「你沒事，我們有事啊！我們就是不安心啊！」
我的聲音忍不住有些委屈，直到大兒子的朋友想跟我講電話，我深怕兒子覺得老媽丟他臉、讓他尷尬，才急著掛掉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20歲前的孩子，天生就有權利不必掛念父母的憂慮？
或者該說，其實沒有任何人必須為別人不必要的“不安心”、“擔心”，而負責或心生愧疚呢？
我真的很愛我的孩子，我希望他們飛得愉快滿足，儘管心裡那個小聲音一直放不下。我時常想著，在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是上天賦予了我深愛孩子的心與機會，我的孩子讓我的人生因此圓滿無缺。
對不起各位朋友，讓你們耗費時間看了我這麼一篇冗長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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