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深夜時分，我坐在窗前，手邊一隻菸、一杯咖啡，慣性的望著夜色裡的月光。

如果腦袋不清楚，我大概連一床薄被都不會披在身上。

玻璃窗影微微透出我胸脯的弧線，呈現一種激情過後的賁張狀態，然而我的心思是沉靜的，甚至帶著點悲傷。

不知為何，每當我和他做愛完，總不自覺的感傷。

儘管這與合不合法無關，也與我愛不愛他無關。

在劇烈運動過後，他發出均勻的呼聲，他的臉龐沉入他的臂彎裡；我返頭瞧見他露出滿足愉悅的微笑，也許是來自於睡前最後的記憶。

不知道我睡前最後的記憶會是什麼？

是手上裊裊環繞的菸味氣息，是口中濃醇的咖啡香，還是窗外的月光？

或者，該是每一次高潮過後的空虛傷懷呢？

不喜歡自己的物性，慾望不是我想要的，但如果……那是一種給予及付出，為了愛而做，為何會讓我有種遺憾在呢？

當人愛到最極致，肉體結合的時分難道不是最美妙的象徵嗎？倘若只是象徵，那實質意義所要表達的可是宣洩對愛情的激昂、強烈和絕對？

誰知道呢？！根據醫學研究，人經歷過高潮後，腦中會分泌出某種物質，具有催眠的作用，那可不只是疲勞或興奮過度造成的昏睡效果。

說來好笑，他明明每一次都讓我欲仙欲死，我卻仍舊燃起了菸、泡了咖啡坐在窗前，腦袋清明透徹的不得了！

他是個性愛模範生，盡責的等待我的高潮一次次降臨，直到我滿足後，他才會釋放自我；這應該是種深刻濃烈的愛所製造出的使命感吧？他如此在意我的感受，而不全然是為了自己生理上的痛快。

那一天，我看到一段話，深深喜愛並且為之憂悒。『我們像隻寄居蟹，在揹負深愛的傷痛中成長；用孤獨交換更厚重的軀殼。』

若兩個相愛的人，無時不刻的不能感受到孤獨的氛圍，到底是好是壞呢？當兩性在狂情烈愛共赴雲雨巫山後所能嚐到的是孤獨的滋味，那是否非常病態？

走近床沿，我依稀可見在被褥底下，他身體的曲線服貼地展現出來，屬於男性的陽剛和柔軟，屬於蠻橫卻收斂的愛，掩藏在上一場演練的戰事中。

如果，我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的感傷和歉疚是否會少一點？

當他像隻寄居蟹似的寄居在我的身體裡，大小合宜的貼合擠壓所形成的感動亢奮，大概是他如此眷戀我這尊女體的唯一原因。

若是沒有了愛，純屬感官的分享和欺凌，我這具軀殼有任何意義嗎？

在施與受的過程中，我們所能體會與傳遞的，除了由愛而生的慾之外，還剩下什麼？

我輕撫著他垂落在額上的髮，有這麼一刻不能原諒自己。

他讓我由衷感動我自己是全然獨一的美麗寶藏，而我究竟給了他什麼？我只將自己的身體當作一個渾然天成的貝殼，任由他寄居在此。

儘管我毫無保留且心甘情願，既沒有討價還價的疑慮，也從未擁有過退縮焦灼的驚懼。

然而，然而……我卻將我的心與愛寄居在另一具軀殼裡，永不曾被青睞依存的、永不曾真正屬於我的已逝亡靈上。

如果每一個人一如寄居蟹，必須寄居在誰的身體裡，為何他永不能取代你的軀殼？何以你也無法將我視為另一個萬分急迫需要你的蟹，真正努力用心的保護包裹住我呢？

陰與陽，愛與恨。

我的心寄居在你的身體裡。

如蟹的思念，在天上的你，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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