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女兒這一陣子每日大概會說上兩、三次同樣的話：「媽~~妳真的好美喔！」

那種由衷讚嘆又欣羨的口吻，常搞得我尷尬萬分。

「哪有啊！」老實說，大嬸隨著年齡增長的風乾橘子皮臉，在今年冬季特別的明顯，加以每日工作繁忙的耗費腦力、時間、精神，每晚下班回到家已是一臉疲態，連自己照鏡子都懶。

「妳就真的很美嘛！」女兒會嬌嗔的嘟起可愛的小嘴。

女兒即將進入青春期，青春燦爛的模樣配上150幾公分的身高，跟著我四處奔波，遇到某些講師或是自助餐店的老闆都非常訝異我居然有個這麼大的女兒。

那位自助餐館的女老闆，見到我一逕都是叫我美女妹妹，雖然我猜她的年紀根本跟我差不多。我始終在質疑究竟是哪個部份，總讓人誤以為我才30出頭，這個問題其實困擾了我好一陣子(擔心是自己的言行過於幼稚)，尤其是一年多前重回職場之後。

我猜測女兒約莫是到了一種自我探索的階段，眼前只有一個朝夕相處讓她深覺崇拜的女人，也因此在她心中、眼裡，總是過度完美化了我。她也許是想樹立一個指標性的女性人物，讓她得以追隨。

有時，我心裡隱隱有著感慨，同樣的長相、同樣的個性，在不同人的眼中，自然也有著截然不同的風貌。美與醜並不是完全代表一個人存在的唯一指標，我所在乎的是----“我是不是一個夠溫暖的人”。

偶爾，我也會因為別人對我的付出與寵愛而深深感動，例如有朋友說想成立小小出版社，第一件事是幫我出版書；好友會因為我被莫名污辱與指控，而心疼不捨；兒子、女兒把我當成了某個強有而力的作家級人物，為我哀嘆懷才不遇；同事知道我心情不佳，還特意打電話提醒我記得吃飯。

雖然，我從沒想過自己的生活是污濁的，但些許時刻裡，仍會微微遺憾某些事，或是自認為自己有能力去做了什麼，讓某些人的心境得以轉圜。我喜歡自己是溫暖的、是善解人意的、是值得信賴的。

對我來說，我的幸福指標永遠是----知道有人真切的需要我的存在，信任我的腦袋，向我傾吐讓他們困擾的事，希望能獲得指引和建議；而不是退休生活美好、出國旅遊、買房購車之類的事。

但我也不諱言，辦公室主管認定我允文允武，可用價值極高，因而堆載了許多重要的工作在我身上，其實是件讓我深感痛苦矛盾的事。這一個月，我不斷因不同原因生病，發了高燒請假，總令主管又氣又急，深怕我的工作有所延誤；不管在任何工作場所，這都是個非常可怕、值得憂慮的情況。

我們無法阻止別人以他們的角度來樹立我們的價值何在，也無法忖度且讓他人瞭解，對我們來說，真正的幸福指標是些什麼；那些強加在我們身上的責任，也未必是值得我們賠上健康與生活去滿足的部份。

我常覺得自己只是一隻小螞蟻，匆匆忙忙的扛著小碎屑，與擦身而過的螞蟻用觸鬚交頭接耳的說些話。

最奇妙的是，當我不斷以這樣的“幸福指標”作為人生標的時，仍然有未竟之憾。在我所愛的人面前，我的溫暖常有灼熱到燙傷人之虞。

儘管如此強烈、犀利的形象和言語，完全有違所謂的“溫暖”，我也不禁想著，究竟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那樣無所遮掩、不再壓抑的呈現，是否會將對方推得更遠，或是更為困惑；然這樣的真性情，又會令幸福指標折損多少的價值呢？

我總以為自己很懂得愛人，也懂得給別人他們所需要的，如果所有的幸福指標，圖騰裡畫出某些破損的毛邊，那是再真實不過的嗎？

而這樣的圖騰，所代表的幸福又是什麼？

當我們用一生去追尋內心構築的幸福指標時，誰都無法確定在路途中是否也無可避免的造成不自知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