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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14巷的何書凡

『我一點都不希望你認為:離過婚的女人很寂寞、很好上手。我更不希望你是因為寂寞而想找個慰藉,如果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那會讓我非常困擾的不知該如何與你相處。』

看到簡訊裡的文字,我皺著眉卻又忍不住甜蜜的微笑。

真不知道小靜的腦袋瓜裡到底裝了些什麼?為什麼總喜歡把每件事都複雜化?難道她認定自己天生就是沒有權利、沒有資格,好好地享受無條件的愛戀嗎?

我確實很想知道,她的前夫究竟是如何對待她的,為何讓她對男人充滿戒備,又為何讓她難以相信所謂的愛,並不只是被動的去感受愛的存在。

我當然不敢說自己有多懂得愛的精髓、奧妙,對我來說,所有的執著都有它的立場正當性,當愛情自然而然的發生,為什麼要去質疑它背後發生的原因?如果兩個人互相具有吸引力,我們能說那個吸引力的起源,是來自生理的空洞,或是來自心理的欠缺?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寂寞的,只是程度不同、方向不同,沒有人能保證在婚姻裡的雙方就沒有寂寞的時刻。當彼此無法理解對方,那就是一種寂寞的產生。

孤島,一座孤島,我不禁想到最多人使用的詞。

倘若我能攀爬到小靜這座孤島上,她能舉例證明,我不符合她愛的標準,又能條列出我的經過,只是剛好

我當然沒有冒然的在那一夜就侵佔她的身體,雖然我跟著小靜回到她租住的地方,我只是靜靜抱著她,一起窩在椅子上。她原本不安竄動的身體,在緊張持續的防備後逐步的鬆弛,終於因為疲憊而睡在我的懷裡。

我並不願考慮太多,有關於自己是否能和她走多久的問題,眼前的她安靜的眼簾柔軟可愛,我憐惜的吻了她冰涼的額頭。我確實也有慾望,尤其是抱著她幽香滿溢又有溫度的身體,但我很清楚不該在那一刻發生。

我寧可將我們倆人稱之為受傷的靈魂,在失去愛情之後,也一併失去對人性的信任,如果能有機會重新獲得對人的信任感,為什麼不要呢?

難道我們必須扛負著千萬重的痛苦,度過餘生?更何況,我們心裡早就不再愛,也不再懷念那兩個讓我們經歷背叛打擊的人,值得為了那些已不再重要的過往,埋葬掉往後的幸福嗎?

『妳就不能坦然接受,我只是單純的愛妳嗎?也許對妳來說來得太快,但誰又能說快不代表準確?別跟我囉嗦這些,妳今天想吃什麼?我等妳過來。』

我按下這些字發送出去,內心滿是踏實感。

 

當我注視著虹吸上升的熱水,再沿著管線澆灌下的咖啡液時,鼻腔似乎聞到一股熟悉卻不太令記憶愉悅的味道,等到我反應過來那是什麼香水味的時候,美雲也同時在幾步之距,緊促又慌張的叫喚著:「噗ㄔ,老闆……老闆……

果不其然,抬起眼,見到的衣香鬢影正是香水味總能掩蓋過咖啡香的紀倩如,那個曾經傷透我心的紀倩如。

她看到我立刻諂媚一笑,那樣熟悉的笑容令我立刻知曉,她鐵定又有求於我。我無可奈何的朝她點個頭,「嗨,歡迎大駕光臨,今天想喝點什麼咖啡?」

倩如笑得很不懷好意,某些時候,她的坦誠反而具有讓人無可置喙又無能多言的卑劣。「我有哪一次找你是為了喝什麼愚蠢的咖啡?」

我聳聳肩,她說的對。直率曾經是她最迷人的優點,在這種時候卻變得極為諷刺。

「既然妳不是要喝愚蠢的咖啡,那找我又是為了什麼愚蠢的事?」

我將目光移回眼前的咖啡;她當然還是很美麗,粉雕玉容且精緻本來就是她的強項,撒嬌耍賴也是她最擅長的,我似乎能預見不管她的要求是什麼,我都只能摸摸鼻子勉強答應。

「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她用長長翹翹的睫毛回頭快速掃視了咖啡館一圈,「咖啡館的生意還不錯吧?還有……你爸都好吧?」

好歹,倩如還願意對我客套,不是真的無情無義,即使只是暫時的假裝。

美雲刻意在我們旁邊繞來繞去,還假咳了兩聲。

「美雲……」倩如擺出討好的表情,「妳是暫時沒事做,還是喜歡聽我跟書凡說話?我ok啊,反正我一直把妳當自己人。」

美雲朝我瞄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立即遠離好幾公尺之外。

「妳就饒了她吧,美雲只是很有正義感而已。」

「幹嘛,難道她怕我把你吃了?」

「不是,應該是怕沒良心的前妻再度傷害她的老闆。」我苦笑著。

倩如挑起她細長的眉,吃吃笑,「是喔,到底是誰傷害誰,其實到現在都很難有個定論,不是嗎?」

簡直是不可思議,「那是妳自己片面的官方說法吧,妳都跟別人怎麼說我們離婚的原因?難不成是我不要妳?」

「以技術層面來說,是的。」她擠出一個無辜可愛的臉。

這張臉,我曾經深愛過,但現在的我依然沒有勇氣和理由揮拳或臭罵。

「我不跟妳玩文字遊戲,要我幫什麼忙妳就直說吧,我也不再去想是誰對不起誰的問題了,因為對我來說,一切都過去了。」

我總是頹然放棄跟倩如有所爭執的時刻,是得說給講理的人聽的,倩如一向不是那種人。

「那你得先說你會答應我。」她果然又擺出那種自認女人有不可理喻的特權的姿態。

「沒這回事。」我索性動手整理料理檯和櫃檯,不想再花時間跟她多囉嗦。在我的印象裡,倩如向來是不達目的勢不罷休,對付她最好的辦法,就是不隨之起舞、不與之共舞。

「唉唷,你怎麼這麼難相處啊!」「妳要說就快說,我還有事要忙。」

「嘖!」倩如嘟起嘴,托起腮故作懊惱狀,「我要你幫的忙是----幫我生個孩子。」

這麼噴飯的要求,我狠狠瞪著她,「妳是哪根筋不對了?糟蹋人也不用糟蹋成這樣!妳不是因為懷了程紹平的小孩,才要求跟我離婚的嗎?現在又要我幫妳生個孩子,妳當我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

她火速打斷我的話,「要不是萬不得已,你以為我會厚著臉皮跟你開口嗎?你要知道我好不容易進到程家,他爸媽有多難搞?要是我真能生下一兒半女,我的地位也就保住了、就鞏固了,你懂不懂啊!」

說穿了,倩如為的永遠是她自己,哪管那個小孩是不是程家貨真價實的骨肉。

「那是妳自己要面對的問題,不是我。更何況,妳當初就是懷了他的小孩,才能去他家的,不也就是這樣,我才不得已同意離婚的。」

「幹嘛講得這麼委曲?要是你當初肯求我,我說不定就會留在你身邊。當初當初……好啦,你就非要我承認我說謊。」

我冷冷的看著倩如漲紅的臉,用力嘆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她當初是說謊的,她本就是只求目的而不擇手段;那時的我是徹底體悟到,倩如既然為了愛程紹平,愛到連這種謊都要撒,我怎能不成全她,好讓她有藉口和理由、也讓自己保有尊嚴的……就這麼好聚好散呢?

我不是聖人,我是男人,那種戴綠帽的恥辱已夠難承受的了,老婆肚裡挺著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卻還無知的矇著眼、蒙個假面做什麼?不如圖個一乾二淨的結束,讓彼此重新開始。

我媽早就離開了,我爸也沒有苛刻過倩如這個媳婦,她不願意留在我家,我始終認定是她不夠愛我,她愛的只有自己。即使如此認知,也不如在那一刻醒覺的透徹。

這樣的婚姻未必是我要的,只有願意攜手走向未來的伴侶,才有為對方改變、成長的絕對必要性;當我決定與倩如結婚,那個當下我絕對是滿懷信心,希望自己能帶給她最大的幸福。

在倩如身上,我偶爾會看見我媽的影子,她要的……別人永遠給的不夠,一旦有個能讓她更感到滿足的,她勢必會跳往下一個讓她更感到適意、被寵愛的地方和對象。

只是,媽選擇的不是變節,而是不斷的折磨我爸。

相對地,倩如選擇的變心,反而顯得比凌遲還仁慈。

「找我做這種事,不覺得太諷刺了嗎?」

「我說過這是逼不得已的,老實說,當初的謊被戳破,我也天真的認為只要真的懷孕就好了。哪知道試了兩年毫無結果,我只好偷偷去做些麻煩的檢查,以免自己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

「呵,好笑的是,我一切正常不過,那就表示是紹平有問題。但他是個這麼愛面子的男人,怎可能去檢查自己的生育能力?我公婆沒事就酸我,簡直是太污辱人了。紹平只會拼命安撫我,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妳就說服他去檢查就是了,結果見真章。就算真有問題,現在醫學發達,人工、試管什麼的,一樣可以得子,妳竟是要想奇奇怪怪、亂七八糟的事,非要搞到大家都發瘋,妳才甘願嗎?還要把我拖下水,真搞不懂妳腦袋裝什麼!」

越說越是一肚子氣,不知道倩如的邏輯是不是把大家都當成白痴,可以一騙再騙,或者認定紙能包得住火。

「喂!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還曾經想偷偷裝紹平的……去檢驗,可是全都……射在裡面了,我也很為難好嗎?我也旁敲側擊慫恿紹平去檢查啊,可是他一口咬定他絕對是個正常的男人,叫我別瞎操心耶!」

聽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笑,程紹平和紀倩如根本就是天生一對,只可惜老天太晚讓他們相遇,他們的思考模式都是蒙著自己的眼在看事情、看他人。

「這種技術層面的事,妳就不用跟我報告了。」

「拜託,我很認真的,你還敢說風涼話。」

「我也老實告訴妳,這種認真卻荒謬的忙,我是不可能幫的。」

「何書凡,你真的很沒良心,你也念在過去的情份上,至少該高興我這麼瞧得起你,跟你商量這麼重大的事。」

「那我真要感恩妳從沒懷疑過我的生育能力。」我也撐不住的想對她酸言酸語,直到我又聽到美雲發出噗ㄔ噗ㄔ的暗號……

猛一抬頭,小靜剛推開大門向櫃檯走過來,我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明明沒做壞事,卻覺得情況棘手的難以解釋。

當倩如回過頭朝門口望去,只見到小靜原本的笑容凍結,臉色刷地慘白。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小靜的聲音顫抖,不明所以的。

「笑死人了,這裡是咖啡館,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我才應該問妳,妳為什麼會來這裡哩!」倩如的回應既不屑又挑釁。

瞬間,我突地明白了小靜和倩如對話裡的玄機,我匆忙的繞過櫃台,小靜投給我一個無奈、不解,受傷又哀愁的眼神。

然後,她黯然的用最快的速度轉身往大門走……

「美雲!」我拆下身上的圍裙隔空拋向美雲,「妳幫我個忙,直接在店門口掛上本日公休的牌子,等店裡的客人全部結帳完離開之後,再幫我把收銀機的錢存到銀行裡,我明天會打電話給妳,萬一要開店的話。還有……店裡不用收了,我晚一點再來處理,一切麻煩了。」

邊說我邊確認自己褲袋裡的皮夾,順便把備份鑰匙丟給美雲,一面往門口走。

「那她咧?」美雲忍不住指著倩如問我。

皺著眉我沒搭腔,只想追上小靜。

「那個女人每次都這樣,遇到事情就跑,還老是要跟我碰到的男人扯上關係,有沒有搞錯啊!」倩如繼續大聲叨唸著。

「妳也看一下狀況好不好?妳自己看看是誰坐在這裡,是誰奪門而出?老闆是留在這裡,還是追出去?」

美雲的答覆已經隔在玻璃門之內,隱隱的毫不真切。

我終於知道小靜為何從不想提她的前夫,她正是那場唯一是現在進行式的婚姻的另一個受害者。

小靜的前夫,一定就是程紹平。

我就知道,該死的我早就該知道,這世界沒有巧合,只有註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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