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黑灰白

男人帶女人去選購假髮。

女人有些虛弱，但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回過頭，女人扮出小丑般的鬼臉，「你看，我是不是很醜？」

「不會，怎麼會醜呢？很漂亮，像妳原來的髮型。」

女人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男人即刻知道自己不小心刺傷了她。

「要不要換一頂？可以改變造型。」男人討好的，露出安撫的笑。

「好啊！大概沒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機會。」女人恢復一貫的自嘲，

卻不知男人的心，既痛又酸。

最終，女人還是選擇了跟原來髮型類似的那頂假髮，

她輕甩著，故意耍寶逗弄男人，「你看，閃閃動人。」

男人的目光是疼惜，她依然一樣美麗，

雖然再逼真的假髮也不是原來的她。

坐在梳妝台前，女人擺著各種模特兒式的姿勢，

不到半小時就乏了，取下假髮，女人嘆口氣，

「幫我梳頭髮。」女人小小聲的撒嬌。

男人、女人都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男人總是這樣安慰她，

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用了最輕緩的動作，

髮梳仍然刷掉了十幾根髮，清晰可見頭皮的毛孔，男人於心不忍。

「我好累，想睡一下，晚上可不可以吃沙拉？我突然好想吃。」

女人像小女孩仰著臉問，清澈透明的眼神，顯得無辜。

化療的另一個副作用，容易疲倦，

男人半摟抱著女人，躺在床上，大手撫慰輕拍，

髮絲稀疏的倦容，很快地闔上眼。

人生的旅程，總會這樣發生難以預料的狀況，

女人的臉除了瘦削憔悴，光滑柔嫩一如往昔，

有時，除了頭髮和逐漸衰弱的身體，

男人實在分辨不出女人生病前和生病後有什麼不同。

說好要陪伴女人到人生的盡頭，沒想到這盡頭來得這麼快。

男人的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他一直深愛他的妻，

這張活潑可愛有時又跋扈的臉，如今只剩下空洞的軀殼，

微弱的呼吸，像尾離水的魚癱軟在岸邊，

沒有神采飛揚，也不再躍動鰭翼，失去了最完美的靈氣，

是女人的最恨。

男人當然懂得女人心裡的遺憾，但那份瞭解男人卻說不出口。

把玩著女人細瘦的手指，一眼瞧見一個捲纏細髮的紅色髮帶，

被棄置在床頭櫃上，沾滿了厚厚的灰塵。

男人終於放聲大哭，探著女人的鼻息，深怕她一睡不起，

男人激動的摟住女人，「愛妳！我好愛妳，我一直深愛著妳。」

忘情的狂喊著這一生始終吝於說出口的話，

即使此刻沉睡的女人一句話也聽不到。

似乎……再不說出口，永遠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

因為女人生命的盡頭，也會是男人愛的盡頭。

99.11.29 pm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