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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情結

 

家裡的電話有來電顯示,因此除非是陌生號碼,否則多半在鈴響的第一聲起,即能知道是誰打過來的。

最常打電話到我們家的人,是我婆婆。自從公公過世後,婆婆的寂寞孤單是可想而知的。

雖然公公在世時,他們倆的感情並不算好,兩個人的婚姻裡難免像許多老派夫妻一樣,擁有新仇舊恨;尤其公公是個個性嚴苛、說話不留情面的男人,他的妻子在他口裡永遠都是貶多於褒。

以前還跟公婆同住時,更常見公公在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孫子女面前大聲的斥喝婆婆,而婆婆也動氣反駁,在大家忙著緩頰、勸慰之餘,那些大小姑甚至還火上加油的跟著批評婆婆的不是。

每個家庭都有某些不堪觸碰和揭露的點,我的婆家當然也有。

女兒們始終對婆婆的態度、口氣不佳,我認為公公得負一半責任。每個人都不是完人,身為長輩,公公做的不盡然就比婆婆貼妥、友善。

十個兄弟姊妹裡,願意聽婆婆再三訴苦的,唯有謹慎溫柔的綠手指;公公離世的這8年來,綠手指在婆婆的心目中,地位當然越來越崇高與重要。

這些情況我都能理解,甚或催促綠手指回家看看婆婆、陪她說說話;某些高科技產品,綠手指想買來孝敬老人家,我也從未有任何芥蒂。

家裡的電話十通有八通都是婆婆打來找綠手指的,主題不外乎是訴苦,哪個人說的難聽話惹惱了她,身體微恙等等;有時則是希望綠手指或是我,幫她採買某些—“沒有他人願意幫她買的用品、食物。

因為從不干涉介入綠手指與婆婆間的任何互動,我的日子在這個區塊裡並沒有任何困擾或心結存在,只要綠手指返回老家,他愛留到幾點、愛說多久的話,也都由他,既不曾催他、也沒打電話囉嗦過。

但我不明白的是,為何婆婆沒辦法坦然面對--我確實非常尊重她和她兒子間的互動。

先前當家庭主婦,在家的時間多,總接到不講話的電話,一看來電便知道是婆婆,喂了幾聲,婆婆都沒有反應,或是直接把電話掛掉。原以為她耳背,我當然喂的越來越大聲,她依然不答腔,直到我出口喊了一句:「媽~~~妳是不是要找……

婆婆才肯開口勉為其難的承認。

偶而,她會稱說自己撥錯號碼了,其實是要找誰誰誰,卻打到我家來,閒聊幾句家常後,她會跟我埋怨很難找到綠手指,手機時常不通什麼的。除非必要,我很少打手機去打擾綠手指上班,所以找不到他的問題,我當然沒遇過。

婆婆也因此三番兩次認定綠手指的手機很爛,總要他換新手機。我因為夠瞭解綠手指的個性,深切知道他的手機並不是沒電、收不到訊號,而是看到來電顯示,不想在忙碌時被婆婆的電話打斷工作進度。

很不幸的,我隱隱覺得這些未被接通的電話,最後被歸責到我身上。

不說話的電話越多,我總不能每次都上演揭露婆婆身份的戲碼,雖然老覺得心裡有點怪疙瘩在,不懂婆婆為何要滅聲消音?更不懂婆婆為何一聽到是我接起電話,便不願開口。

有好幾次,接了婆婆不說話的電話,我不想再像個神經病喂了老半天,只能掛上電話。不到幾秒,電話再度響起,若是綠手指人就在家,我會轉告他應該是婆婆有事找他。

果不其然,當他經過十幾聲響鈴去接電話後,也都證實在第一時間就喊出了一聲媽。

婆婆要避開我,我不理解;但我內心的直覺是---婆婆不希望我知道或厭惡她三番兩次找綠手指。微妙的是,我不能開誠佈公的明說,其實我毫不介意婆婆和綠手指所有的交談和相伴。

母子的關係很堅韌、綠手指很孝順,我從無心干預,只有祝福、樂見他能多做一些事。本來是很坦蕩蕩的事,不知為何就像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一揭下來之後,就能見到很多詭異的情結似的。

婆婆彷彿把我當成外人,每每提到家裡其他兄姊的埋怨,不忘唸我一句:「哎呀!妳不懂啦!妳什麼都不知道,光顧著過妳涼涼的生活。」

更多時候,婆婆認為我只顧自己,對於綠手指的瘦削、憔悴,歸咎於我沒有好好照顧綠手指和家庭。以前會因此感到沮喪和傷痛、惱火,如今的我卻能平靜以對。

婆婆也會公開在家族聚會的場合數落我的不是;我多半都是微笑著裝傻。

我曾猜測過,可能是某個媳婦曾抱怨過婆婆打電話給她丈夫(婆婆的兒子)”,導致婆婆打電話來我家時,要特意的隱曖不語。

每次參加婆家的家族聚會時,婆婆總特別注意我與綠手指的互動,若綠手指主動塞了一樣菜或蛋糕進我的口,婆婆當場會語帶訕笑的說:「又不是小孩子,居然還要妳ㄤ餵妳……

或者,她會暗自觀察我和綠手指細碎耳語的內容是些什麼,偶見我們輕聲笑著,她或許好奇打量,或許急著詢問我們夫妻之間究竟有何秘密,可以笑得如此你知我知。

我始終不解,所有媽媽打電話給兒子,無論是噓寒問暖,還是有事請託,都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綠手指得以盡孝的愉快和心安,更讓我毫無阻攔的罪責,這本是美事一樁啊!何以我婆婆要避諱心虛的有著弔詭的情結避開我?

然,最最矛盾的還是我自己,我不介意婆婆和綠手指行使所有應盡的愛的責任義務,卻十分介意婆婆聽到我的聲音卻不發話,或驟然掛上電話的舉止。

我介意婆婆認定我似小心眼、愛吃醋的媳婦,我介意婆婆把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視之偷偷摸摸的行徑,無法坦誠以對。

這讓我忍不住又想到佛印蘇東坡的對話,『我看你像坨屎』、『我看你像尊佛』。久而久之,我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佛印?還是蘇東坡來著?

如果回歸到最原始的部份,真要釐清親疏距離,我多想直說綠手指並不是我的所有物,妻子只是一件可穿可脫的衣裳,婆婆又何須在意我是否會因此跟綠手指起衝突?

再仔細回想最真實的層面,如果某個人其實毫不介意某事,還需要去說服別人--『我根本不在乎』,來因應別人的迂迴猜忌嗎?

最奇怪的是,當我們可以坦然赤裸的剝開深層的心思給別人看時,又如何能保證別人會相信那確實是沒有任何隱瞞的真實。

我曾告訴綠手指,婆婆好像很不希望我知道她來電找他,這讓我感覺很怪;綠手指要我別多想,只需要把說話的音量再放更大,讓婆婆能聽到這方有人接電話、有迴響。

當然,我永遠不能斬釘截鐵的指控,誰蓄意、誰無意,這不僅對婆婆不公平,也會讓我自己內心深處的邏輯,打了好幾個難以解開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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