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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   

         她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

雖然她看起來非常nice,跟任何人、大人或小孩、熟或不熟、剛認識或認識很久的,總能閒聊上幾句;並不是那種你好我好天氣很好、很糟、又下雨之類的客套話,而是能經過咀嚼的、得花腦筋的對話。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只講需要講的話,其餘不重要的話,寧可放在心裡,或是讓眼一抬,隨著空氣飄散而去。簡言之,她心底的話、大量的話,只願意對她非常信任、非常喜愛的對象一傾而出。

就像眼前的他,是那個讓她莫名多話的男人。

偶爾,她當然討厭自己在他面前侃侃而談,或該說叨叨絮絮的模樣,可是她就是停不下來,她一心認定他一定會懂她到底在表達些什麼。

她時常認真說了幾句話之後,突覺自己的樣子極為白痴,因而無法遏止的大笑出聲。而他,通常靜默地承受她的大笑,或者牽勾起唇角的15度,不好不壞的用深情的眼神望著她。

有時想想,她感到可悲。在感情上,她是全然的信任他,但在理智上,她卻無法擁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感……

這與一般女人不同,女人總是在情感上執著認定或質疑對方易叛逃、愛說謊,理智上則說服自己必須因為愛、為了讓自己好過,而不得不信任對方。

也許,這與她的身份有關。

朋友問:「幹嘛當第三者呢?妳有這麼愛他嗎?」

是啊!這個問題,她也自問過千百遍,為何要委屈自己當個人人厭惡的第三者?她在婚姻市場上勉強算是個即將過期的商品,但也不是真的吃了就會鬧肚子,還是長了黴菌之流的食物。

嚴格說來,說不定有許多人都羨慕她的單身自由、經濟獨立、不受感情控管與拘束。但遇到他,她卻有一種不能詳盡表述的似曾相識,以及類前世今生的白痴念頭。她從未擔心過沒有人愛她,事實上,愛或不愛從來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她自在的過著自己不算燦爛卻很平靜的人生。

人和人之間最奇妙的是,妳愛上了,但不見得真的需要。

尤其是─他是個沉默是金的男人,甚至聽力不佳,她所說的一百句話裡,很有可能他只聽得見五十句。因此,她揣想著她想要的是一個沉默的樹洞當聽眾,偶而發出回音聊以自慰,抑或是享受那種閃閃發光的眼神,只要她一回眸就能看見呢?

至於有多愛他呢?她也說不上來,是那種跟他相處時,能讓她無所顧忌滔滔不絕,毫不擔心他會以異樣眼光看待她的心安與信任感。

但,他畢竟仍是其他女人的丈夫,而她不過是一枚可有可無的小塵埃,儘管他自認他需要她也想要她,卻沒有理由名正言順的讓她待在他的身旁。

說沒有罪惡感絕對是騙人的,她對於自己的處境扭絞著難以言喻的痛楚和快樂。有勇氣踏進這樣的窘境,也該有勇氣離開這樣的窘境;她常這樣告訴自己。

她抬眼望向他看來有些滄桑的眸子,那些哀戚是因為不捨嗎?她試圖判讀,試圖客觀中立,也試圖跳離好幾丈遠,來分辨她究竟該如何做才顯得無害,在他的生命中當一個沒有光害的星星,她曾為自己設下這樣的使命。

……我當然還是得分出時間陪她,更何況她一直守著家,偶而的自由就很好了。完全的尊重是最基本的,但也很難很不可能,大家不是都這樣嗎……

她愕然的看著他一張一閤的雙唇吐出這些話,不禁有些受傷和難以置信。

幾天前他才滿臉哀怨的傾訴著妻子的箝制讓他彷彿精神分裂,可是當她心生憐憫的做出評論分析,勸他該多和妻子溝通,他該為自己爭取時間做他想做的事時,他居然一改前述的反應,開始支離破碎的為妻子說好話,說妻子的辛勞、心酸和不平衡的原因為何。

她瞬間裡外不是人的無言以對。這算什麼呢?他挖了個讓她同情的坑,妻子的好或壞變成一個陷阱,陷她於不義之罪的成了一個傻蛋,好似在他的面前批評他的妻子,結果最為不堪的她儼然像是個善嫉的女人,企圖用離間計毀壞他們夫妻的感情一般。

她失笑,想來男人都是這般的,懷裡的籃子中裝的蘋果,說好吃的是他,說不好吃的也是他,那種矛盾的情結袒護著妻子、又嫌惡著妻子。實際上,她壓根沒有開口要求過他必須離開他的妻子。她不解的盯著他好半晌,覺得窒礙難行的是他,想兩邊都顧週全的也是他;她突地不明所以的厭煩起來。

她不爭辯也不想反駁任何,朋友或是情人,再怎麼親都親不過夫妻吧?!縱使男人再怎麼恨自己的妻子,一旦上了床搞了一砲,所有的愛恨情仇都能煙消雲散的全數原諒和理解。

她幻想過他與妻子做愛的場景,不是吃味而是全然的好奇,像他妻子那麼容易吃醋和錙銖必較的女人,時常滿口尖酸刻薄的話語,在閨房裡、在他的身體下,是否也會愉悅的發出浪叫呻吟呢?

應該是的。他還是愛著自己的妻子,只是那份愛不若以往深濃。她暗自在心裡篤定這個判斷。

舉目所及的路人都會嘲笑她的愚蠢吧!裡外不是人的是她,她應該感到惱火的,卻怎麼也不能細細把心中的情緒在這一刻發洩出來。

沉默的他突然接連不斷的敘述自己欠缺的就是時間,倘若他有時間能陪伴她,一切將會如何如何,好似如此她便能滿足且擁有安全感……

「我拜託你好不好,我沒有公主病,也不是少奶奶,並不需要你陪我。你不要老是把全天下的女人都認定成像你妻子一樣,只想成天霸著你。」她不甘示弱的瞪視著他,不知為何,一股複雜難解的催化劑迫使她緩緩流下眼淚,「別老是把你妻子的那一套套在我的身上,我不是那種人……

樹洞又開始沉默,而她再也不想對著樹洞吐露任何話。

理智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吸了吸鼻子,「就是這樣,我相信連你自己都清楚我離開你才是最正確的決定,我沒有力氣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不休,我始終以為你需要我也想要我。其實你真正最需要的還是你的妻子,我不知道你反覆要我留在你的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的腦海裡跳出一幅畫面,記不得是在哪一本百科書,還是電視裡播過的自然生態,他與他的妻子根本就是共生體,彼此依附又彼此憎惡對方表面上的無益。就像某種動物需要某種蟲來吸附牠的血液,才能驅離牠身軀裡的某種病菌,但某種蟲藉由吸取血液維生的舉動,又會不停螫痛某種動物的四肢百骸,從不善罷甘休……

這種共生關係,又怎麼是她能夠介入的呢?她徹底覺得荒謬。

難怪他永遠不知道該將她放在情人還是朋友的位置,一如她永遠不知道自己該靠近還是該遠離。

即便對他說了再多心底的話,她仍然無法確切地讓他擁抱住她的靈魂,也依然無法證明他的靈魂只想與她共存亡。

樹洞支吾了一會兒,囁嚅著低微的嗓音,「一時半刻很難說的清,說清楚了又如何呢?」

這就是他的解釋和交代嗎?

她茫然的注視牽連在彼此中間的那條線,如此岌岌可危又遙不可及。

該罷手了。她在心底畫上這樣的句點。

她不想怨恨任何人,或許,她是個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更接近有效期限的食物,所有的自信和自在都只是她僅能依靠的信念。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關於愛的深淺,關於他比較愛誰,關於第一者第二者第三者,她揮了揮手。

好似這樣,她就能決絕又義無反顧的離開。

一如她莫名其妙地踏進這灘她一輩子都未曾想過會涉入的渾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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