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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傷力   

 

掛心著從過年後到三月底之間,一直又忙又累而沒去大市場採購份量較多的新鮮菜餚和食物,某個週六上午剛好綠手指也放假,便邀請他陪我去大型傳統市場買菜。

我總是固定到某幾家攤販買魚肉豆菜,到了最後的菜葉類攤販時,一眼瞧見閃晃著紫亮亮的物事,我興奮的大叫:「茄子,我好久沒吃茄子了。」

當我準備動手挑選,綠手指出口阻止:「別買太多,只有妳自己愛吃,孩子又不吃,我也不愛吃,每次妳煮茄子都讓我吃的很有壓力……

先不提茄子是我的拿手菜,因為這是我最愛吃的菜之一,當然會想盡辦法學會各種能讓茄子色香味俱全的烹調法;是他話裡的壓力令我感到受傷和錯愕。

「而且茄子又不是什麼好的菜,這麼毒……

我懶得回頭看他,手裡挑了三條新鮮結實的茄子,忍不住要替無辜的茄子掬一把同情淚。每回聽到有人批評茄子毒,即使是依據食物特性和人體臟器結構之類的好壞來說也許確有其事,我仍是感到難過。

當然,不提誰毒不毒,在每種食物的擁戴者心中,它們都有存在的必要性,天下萬物的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價值,否則老天不會讓它平白出現。(依照習俗,端午節不是得吃茄子嗎?說不定這就是茄子存在的意義。)

重點是,在我們家的餐桌上,身為主婦的我從不曾逼迫任何人吃他們不想吃的菜,更不可能指名要誰把剩菜吃掉。所以,綠手指嘴裡和心裡所謂的壓力,是他自己帶給自己的。

我笑著說:「我從沒逼你吃過,我自己很愛吃,都我吃就好啦!」

想來想去,有很多丈夫或妻子從沒想過愛的殺傷力有多大。

三姊提過她常煮某一種青菜,煮了幾次放在餐桌上,某次三姊夫也對她說:「這個菜根本沒人愛吃,妳下次不要再買了。」

三姊轉述給我聽時,氣惱的瞪大眼,「什麼沒人愛吃!就是我很愛吃我才常買常煮。他在講這話、下這個指令時,為什麼沒有想過我就是那一個唯一愛吃那樣青菜的人?」

是了,已婚或結過婚的、負責家裡煮食的人,大概都能理解我在說什麼,只是那個角色常是一家的主婦,每天滿腦子設想魚肉豆蛋奶營養均衡的食材,以讓全家人吃的健康安心又有營養;另一方面,也得想辦法讓烹調技術進步,以及能顧全某個人喜愛的菜餚端上桌。

除此之外,必須掂掂口袋的銀兩夠不夠,平衡每一餐的開銷,務求以經濟實惠的價格買來的菜滿足家裡每一張口。若與牙齒不好的老人家同住,有些菜得注意煮得夠軟、味道適中,方便長輩進食……

這些事都是要花時間和精力去構思處理的,並不簡單;但……往往家裡用餐的其他人並沒真正在意過主婦自己最愛吃的是什麼?

有些愚魯的公婆或丈夫,一旦認定某樣菜很少人吃,也或許是他們自己不愛吃,就會開始下令要求主婦不要採買,從此讓某某菜變成餐桌上的拒絕往來戶,可從沒問過那個下廚的主婦是不是愛吃。

在我的婚姻生活中,當然也遇過這種情況。例如:綠手指交代過我,公公小時生活刻苦,幾乎常吃胡蘿蔔,他要我別再煮胡蘿蔔絲炒蛋(就在我煮了第三回之後),他說:『別再煮了,因為爸不愛吃。』

例如,婆婆叫我別再買白花菜,因為『處理很麻煩,要是妳下班趕不回來弄,最後又是我在這裡削皮挑蟲。』我一臉狐疑、啼笑皆非,難以抉擇的是白花菜正是她兒子綠手指愛吃的菜。

例如,綠豆稀飯是我娘家的特殊食物,也是我小時候非常喜歡的簡單甜品。當我在小家庭煮第一次,孩子沒有埋怨,卻聽見綠手指說:「怎麼這麼奇怪!哪有人這樣煮?我家都是把綠豆湯和在乾飯裡吃,怎麼妳會煮成綠豆稀飯?」

我耐住性子請他試著吃看看,他滿口嫌口感黏糊糊的奇怪又不好吃。他的批評指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舉凡跟綠手指原生家庭煮法不同的菜餚,他不捧場也就算了,卻總要開口指正應該怎麼煮(都是以他家的煮法為唯一標準)……

我記得我氣得把那一鍋好吃的綠豆稀飯倒掉,並且在綠手指面前憤憤的發誓我這輩子絕不會再煮綠豆稀飯給他吃。那已經是近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想來不禁後悔自己的發誓,因為我好想吃啊!

說人傻不是沒有原因的,一個閩南家庭長大的男生,卻偏要娶個外省第二代當老婆,烹飪技術與手法自然是南轅北轍,若是他個人的接受度太低,又怎麼能強烈要求外省老婆每一樣菜餚都依照他習慣的方式來處理呢?

這些瑣事不提還好,每每一想起來仍是一肚子火,女人嫁進男人的家,得去適應的當然不只這些。男人總是習慣先想到自己需要想要什麼,等有心情和時間了,或當女人發火了,才可能騰出點腦袋的空位,去稍微想一下女人自己想要的。

茄子,我的茄子可從沒逼誰配合吃過。真不知道那個壓力幹嘛要套到我的菜上。

仔細想想,這與說話的藝術,或者是夫妻雙方的坦白沒有絕對的關係,而是攸關了愛的殺傷力。是嘛!人總認為『我是因為愛、因為信任妳,才會這麼誠實說出自己的想法』,骨子裡或深心裡是不是也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努力說服自己----『是吧,就是這樣,她應該要體諒我的初衷』,將來某樣讓你有壓力的東西,就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有個朋友跟我說過他老婆的事,他老婆和綠手指、我三姊夫剛好都是同樣的星座。朋友說:『老婆說她很累很懶的出門買菜,要我幫她買菜。我問她想吃些什麼?她說都好、都可以、沒有特別的。可是等到我買菜回來,卻沒有一樣菜是她滿意的,每一樣菜都會讓她發火囉嗦、嫌東嫌西。』

於是,朋友下了一個結論,他說老婆是慣性挑剔者。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倘若挑剔是某個人的習性,不管事情的發展如何,若要他()不開口挑剔,那會讓他()渾身不舒服地要了他()的命;除非……事情的發展是他()的選擇和決定。

另外一種情況是這樣的----小時候,我媽總是習慣把皮蛋、豆腐和花生攪在一起,變成一盤爛糊糊的漿狀物。以前心裡都好羨慕:怎麼外面看到的皮蛋豆腐都是皮蛋歸皮蛋、豆腐歸豆腐的美觀?

大姊跟我媽抗議過,為什麼我們家的皮蛋豆腐不能各自歸位的待在盤子裡呢?就算只歸位一次也好。我媽的答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媽說:『那怎麼行?那你們就只會吃皮蛋,豆腐都沒人要吃,那最後是誰要吃豆腐?』

我至今都覺得莫名其妙。我家並沒有人討厭吃豆腐,雖然很可能愛吃皮蛋的比例較高(我愛吃的是花生);可我始終狐疑一件事,我家的皮蛋和豆腐從沒分家過,我媽到底是以哪一點(還是她自己的想法),或是什麼經驗值來判定,小孩子肯定立馬把皮蛋吃掉,剩下豆腐沒人吃呢?

年齡越來越大之後,我發覺綠手指居然跟我媽一樣,是個習於用個人主觀的分辨法來判斷事情結果與走向的人,而且頗為嚴重的也就是非全面性的價值判斷者。

唉!能說什麼呢?當妳愛的另一半是個三不五時常用愛的殺傷力來殺傷妳的人,是不是有轉圜的機會呢?我想很難。比起慣性言語暴力者,我或許該感恩綠手指只是偶而會用他的個人偏見對我貼標籤。

例如,我愛看CSI影集,是不是就表示我是個熱愛噁心血腥暴力的人,或是意圖成為一個殺人犯。例如,我若對某事反應出乎他意料的激烈,就表示我是個容易為小事情緒失控的人。

 

倒是有件值得高興的事,自從我開始上班後,綠手指也會自己去採買食材下廚給孩子吃,他的煮法都是走精緻路線,水煮清蒸涼拌,偶而炸個豬排沾蕃茄醬。我想,他開始能體會到----辛苦窩在廚房一兩個小時,端出來的菜卻被人(我家孩子)指指點點嫌惡的痛苦和感傷。

我們當然能意氣用事的拋下鍋鏟說:『算了,我不煮可以了吧!』

事實上,沒有人真正拋下鍋鏟過,只是一次又一次想挑戰被讚美的可能,即便那個機率只有百分之零點一。

孩子嘴裡的實話總是很直接,但並不代表我煮的菜就真的好吃到不行。

因為每個孩子最習慣吃的、最景仰的,仍舊是他們從小習慣的口感與口味;差別即是那第一道菜出自於誰的手。

而且,從愛中出發的殺傷力,言語、個人價值觀的評論或是對菜餚的批判,其實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份;真正可觀的、最有殺傷力的,往往是那些即使想說出口……

也無法說個清楚透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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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