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每個女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公主  

 

記得小時候,每到冬天記憶最深刻的片段是聽到我媽喊著我爸裝被子

那時候的冬被當然是又厚又重,一團團緊密的棉花是為了保暖,卻也常成為我媽叨唸我爸的理由。我爸並不是一叫就動,他會等到喜歡看的連續劇演完,抽根菸什麼的……通常那都已過了小孩子被規定上床的時間。

有時是我爸獨力完成,有時是我媽一道,每人一床被,翻啊塞啊要裝好六床被子。我不曾認為那是件困難的事,而是有關力氣大小和裝置的精細度。(隨便套好當然容易,被單和被褥分離只是遲早。)

所以,我常不能理解我媽為什麼要為了裝被子的事生氣罵人,我們偶而的幫忙總會被我媽唸幾句--笨得不到位;於是,我媽還是指定我爸操作。

我爸也做家事的,煮飯炒菜洗碗、洗衣摺衣;我媽則會利用我爸做這些事時,趕著手工活或是縫製學號、繡花哪一類的。

聽我媽說過她得服侍她的大姐--提水洗頭、梳髮妝扮,要是梳子一梳疼了髮就會挨大姐揍;再來是外公家的債務,讓我媽在很小的時候就不停的以勞務和手工掙錢回家,我兩位親舅舅還曾住在我們家,讓我爸媽扶養好幾年。

或許正是因我媽小時的生活困苦,等到我們這幾個女兒都比較大了,能由我們代勞的什務,我媽叫誰做誰就得去做;就連近在咫尺的茶几上的一面鏡子,她都懶得起身自己拿。

現在想來,我媽是在彌補沒有當過公主的時日。我爸過世一年多後,我媽心情鬱悶,身體更是常常不明所以的犯疼;辭去工作的那一年,我媽才46歲左右。

從此之後,我媽與乾舅舅同住,開口就有人跑腿、拿藥、買飯菜……

我媽心因性居多的揣想身體各方不適,窩在家裡的她因為太少做家務勞動,又因提早退休,她的肌力和肌耐力迅速的嚴重退化。在六十歲之前,本來還能跟女兒女婿們出國旅行、做傳銷;在六十歲之後骨質疏鬆又壓迫神經的情況下,她動了三次置換人工脊椎的手術。

儘管我們希望她能多下床走動、復健,她卻仍感到痛,仰賴助行器或坐輪椅行動;長期吃止痛藥的她,也常因胃痛和心臟無力掛急診。

我曾經非常懊惱我媽身體的問題是被公主病害出來的。

然而,已經錯過了那個最需要為老年期保養的時期,我們似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媽生理與心理的抗拒,她幾近是由著潛意識放任枯萎。

 

在我的小家庭裡一向由我負責裝冬被,沒喊過任何人,沒有一次例外。也許是因為生性不喜歡麻煩別人,也許是我自始至終都認為這只是件靠力氣和精細度完成的小事。堅毅獨立慣了,我從不認為我心裡也曾住著一個公主。

每年冬季五床被子各拆裝三次以上,定期洗換床單、翻床墊平衡維持彈簧受力的韌度和彈性。

即便是我生病、生理期的時刻,照常自己動手。

感冒發高燒,我仍然是自己出門看病,無論晴雨;這跟綠手指是不是上朝九晚五的班始終無關。我像一頭倔傲的獅子,獨力完成所有的事,不管孩子是幼年期或是青春期;這幾個月我甚至慶幸自己學了瑜珈,透過瑜珈慣常的肢體伸展,讓我做拉抬被褥、床墊等動作,隔天也不會腰酸背痛。

我在三十歲那年,覺得自己應該學會開車的技能,便找了駕訓班、繳了學費,拜託褓姆延長工時幫我照顧當時還在唸幼稚園的大兒子,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晚上固定的時段去練車,之後考照。

當時綠手指說過他必須經常加班,挪不出時間學開車。更何況,他下了一個結論:「妳會開車就好,家裡有個人會開車就夠了。」我猜,他是懶散居多,也許他的心裡也住了一個王子,只是他不會承認。

34歲那一年,二嫂送了我一輛老舊的手排車,對我是莫大的恩惠。那時,婆家開始傳出各種批評的耳語,說我很懶、很愛玩,讓綠手指辛苦工作賺錢養我們養車子繳稅,我卻逍遙的開車載著孩子們四處遊玩。

我婆婆甚至說過一句經典到讓我耿耿於懷的話,「唉唷,安耐卡差不多啦!以前總是我兒子拼死拼活、累得要死載著妳到處跑,今嘛總算輪到妳載我兒子出去七討。」

我沒有反駁和爭辯是想保留綠手指的面子;婆家人和我婆婆就算知道也不會承認,我每一天出門到任何地方,都是自己騎車載著孩子往返。他們更無法體會,我每每騎著50cc機車載著三個孩子到大賣場,又拖又拉又扛又提著重物、又揹抱著小兒子的吃力。

我當然感謝綠手指辛勞的養家活口,如果各司其職也是種罪惡的話,我是否也能哀號我的努力沒有人心疼?!

以前,常有人奇怪我們一家五口出門或是載送重物時,為何是我坐在駕駛座上?我老是不好意思告訴別人,那是因為綠手指不會開車。(基本上,我並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而有彆扭之處。)每當我們出遊到遠一點的地方,綠手指和孩子在黑暗中睡的鼾聲連連,我坐在駕駛座上望向眼前黯黑的道路或是水洩不通的車流,聽著音樂和歌曲,我會欣慰我的駕駛技術讓我的家人如此安心。

但,我也有一點點孤獨的感覺。

尤其是某一次當我長途開到定點停好車,剛走下車就聽見綠手指抱著小兒子一臉惱火的埋怨質問我為什麼不幫小兒子換尿布,是要害孩子得尿布疹嗎?我想,綠手指八成早已認為我是神力女超人,能一面開車還能一面伸出其他手在後座幫孩子換尿布。

綠手指30歲時因為搭乘電梯意外墜落,脊椎受了重傷,經過半年療養恢復了正常生活。婆家人無所知的是,綠手指十幾年來舊傷復發的時候,伴隨頭暈噁心、腰部痠痛,無論我是否勞累或已入睡,仍然隨傳隨到為他按摩、刮痧。

有很多夫妻間的相處,是外人以外表無從判斷的。婆家每一位嫂嫂或弟媳,出入都由丈夫或計程車接送,他們想當然無法明瞭綠手指的妻子遠比他們所認為的還要獨立自主,更像公主的隨從。

就好像,不會有人明白綠手指為何愛我。

 

完全沒有性生活的那一年多,第一次警覺到綠手指的不對勁,是一同出門時發現他的機車裡有一頂主人非我的紅色安全帽。他說女同事常搭他的便車回家,把安全帽放在他車上是最方便的做法。

緊接著,綠手指能莫名說出某些電影情節,都不是跟我一道觀賞的電影,他訕訕答覆,是跟同事一起看的;每個月信用卡帳單裡總有幾筆不是跟我和孩子出門享用大餐的費用,因為我們出門消費刷的都是我的信用卡。

原來,那些他說要加班的週六,其實都是跟同事相約吃飯、看電影。

再過來,綠手指告訴我,他的女同事聽他說他的信用卡快刷爆了,能怎麼辦?女同事擅自做主把他好幾張卡都剪了。我非常錯愕,那是身為他的妻子從不逾矩的行為,為什麼他的女同事能這麼做?

有一天深夜,他拿著我買來送他的新手機問我怎麼讀簡訊,當我一操作,親眼看見一則讓人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簡訊。簡訊寫的內容大約如下:『如果能早點認識你……我是多麼希望在你是自由之身的時候嫁給你,要是一切能重頭來過,讓你有所選擇……我會帶著情感默默守在你的身邊……如果今天的角色有所不同…..

「這是什麼?」我質問。

紅著臉孔的綠手指拼命向我解釋,他也不知道他的女同事為什麼要傳這則簡訊給他,要是真有什麼的話,怎麼會傻得給我看?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新手機怎麼讀簡訊。」我流著淚。

隔天,綠手指自認為是要釐清真相,他說那位女同事的簡訊其實是要傳給她的男朋友,卻誤傳給他,他們正準備結婚,為了籌辦婚禮的過程有了不少齟齬。我想,這是鬼才會相信的答案,再怎麼愚蠢的公主也不會把男友的手機號碼按成男同事的號碼。

「她說妳要是不信,她願意在電話裡跟妳解釋。」

2001年的那一天起,偷偷藏在我心裡的公主就已經死亡了。

一年多後,綠手指某天很幽怨的問我,女生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跟他很要好的朋友說斷交就斷交?她說自己被污名化,被同事亂傳,大家議論紛紛的話題是:綠手指因為她而準備離婚……

「真是荒謬,我要離婚我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她卻說這事情給了她很大的傷害……」綠手指一面說一面臉色慘淡,彷似有訴說不盡的委屈。

我浮起淡淡的微笑,「分寸,你和你的女性朋友沒有掌握好分寸,所以追根究底起來會是誰的錯呢?」

我依然堅持不去翻動綠手指的任何物品和皮夾,依然像隻驕傲的獅子。

是的,我很痛,痛到我雖然包容了他這樁為期兩年多的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的進行式,午夜夢迴時,我仍會自問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麼。

或許男人都需要一段時間與空間來叛逃,逃離他不想承擔的家庭、不想面對的壓力,擁抱和回歸他在丈夫、父親與兒子身份之外的,最原始的男人單一角色。

有位男性朋友說他一直很想勸我,不要像個強人把一切都扛下來自己做,當男人被越俎代庖了男主人的地位,沒有存在感和價值,又讓別人認為男主人無能時,夫妻感情自然有很多紛爭,以及說不出口的怨懟來藉題發揮。

我無奈的答:「你以為我願意嗎?誰不想輕輕鬆鬆的當個公主被伺候?最好凡事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就有人照顧呵護妳,捧在手心當寶貝。有哪個女人想把自己搞到筋疲力竭,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那都是因為某些事,男主人不想做,但又得有人做,而那個人除了我還能是誰?」

 

我不知道我今晚為什麼要把這麼多私人的舊事都寫在這裡,也許是有點感傷,也許是羨慕別的女人始終能安心的當著公主。我並不是委屈的想控訴綠手指的不是,或是他對我有多麼不好。(他並不會主動來看我的部落格。)

有這麼多的婚姻、這麼多種樣貌,我們到底在婚姻中學到了什麼?事實上,綠手指雖然對我要求嚴苛,但他也非常用心的以他的方式對我好,努力的扮演亦師亦父亦夫亦友的角色來照顧我。在我們的婚姻即將邁入第22年的此刻,許多事都已是漸入佳境,無可替代的特殊。

我明白自己還是深愛著他,無關平衡與否,無關我是否願意為愛放手。

我把他過去的那件事,當作一次迷失;並且希望這個痕跡會隨著時光流逝,在我腦海裡的印象越來越淡。

我想,每個男人都該明白,每個女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公主;如果有一天,她願意無條件為了你放棄做公主的權利,並不是因為她為愛而自甘低賤,而是因為她懂得尊重你的人生、你的一切。

而且,不是將她的愛當作你生命的唯一控制權。

 

arrow
arrow

    墨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5) 人氣()